59、五十九(1/2)

("修真界第一幼崽");

奶香弥漫的小室里,

出现了阵尴尬的沉默。

或是说,只有秦萝个人在尴尬的沉默。

骆明庭看热闹不嫌事大,被秦萝的留影石计划逗得乐不可支,

这会儿环抱双手靠在墙上,

止不住地闷声笑。

云衡是只很有道德素养的食铁兽,

如今惨遭秦萝现场打脸,又得了秦楼毫不留情的顿奚落,垂头丧气地站在角落,两只爪爪垂在身侧。

至于秦楼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面上云淡风轻挂了笑,指节下又下扣上剑柄,

如同观摩一出好戏。

“你这厨房里都是些什么?”

玄亭道人头疼不已,垂眸就望见小孩鼻尖上的团雪白,

再看不远处的锅碗瓢盆,

同样溢出了满满当当的白色雪沫。

他活得久,

见识广,自认眼界开阔,

这玩意儿却是从没看到过,

时生出了好奇:“那白花花的东西是何物?”

“是奶油。”

秦萝放弃挣扎,乖乖应答:“我在古书上找到的种吃的,

能和甜糕混在一起吃。”

玄亭哼笑:“所以你不在学宫念书,

弄了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小伎俩,就是为了回来做这个?”

他真是不明白了。

除开字迹丑了点,秦萝这几日还算规矩,不像曾经那样坏脾气。他本以为这位小祖宗决定改过自新,没想到才过了三天,就又整出这遭。

莫非于她而言,

修**当真如此无趣,还不如回到厨房里做点心?

被提在手中的小孩低着脑袋。

“长老对不起。”

好一会儿,秦萝终于轻声开口。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嘴硬,也没有嘻嘻哈哈敷衍过去,小姑娘的语气本正经,带着点儿内疚和胆怯,小心翼翼响起:“我知道这样不好,以后绝对不会再做。可是今天不样。”

玄亭道人微微愣住,险些以为耳朵出了毛病,迟疑之际,又听她继续说:

“今天哥哥闭关结束,我想把自己做的蛋糕送给他……他定很久没吃到好吃的东西,如果有人能拿着蛋糕等他出来,哥哥说不定会开心些,不觉得那么累。”

青年闻言动作顿,目光上挑,扫过角落里的秦楼。

这倒是他从没想过的理由,秦萝的反应更是出乎意料。

在往常的大多数时候,这个孩子都显得顽劣不堪,每每犯错以后,都会硬着嘴插科打诨,无论如何,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如今秦萝认认真真道了歉,说出来的理由同样令人信服,他心中的火气咕噜噜散去大半,沉默刹那,把她放回了地面。

“罢了罢了,这次便原谅你,日后莫要再犯。”

玄亭心下虽软,不忘维护自己身为师长的威严,说着加重语气:“不可以再装病!留影石和人形立牌更不行!还有你的字,给我好好去练!”

小萝卜丁个劲点头。

“不过你那所谓‘奶油’,我活了这么多年,倒是闻所未闻——”

青年衣袖微振,朝着另一边扭头:“秦楼小道友,你可尝了味道如何?”

等等,秦楼?

秦萝飞快眨眨眼睛,露出有些怔忪的神色,

玄亭长老之前说过,祥瑞降临在早上,她哥一定是傍晚出关。现在他应该还在山洞里,可是……

循着玄亭的视线看去,秦萝见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极为漂亮,自有派慵懒自在的风流蕴藉,只可惜被沉沉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瞧不出什么情绪。

有点像她娘亲的眼睛。

鼻子则是跟爹爹差不多,还有脸上似曾相识的轮廓、时时刻刻微笑上扬的嘴唇。

身为兄长,倘若让个七岁小女孩来主动打招呼,似乎有些过于混球。

抱剑的少年对上她的目光,眼中虽然没生出多么明显的笑意,嘴角却是一勾:“你好,我是秦楼。”

他嗓音淡淡,听不出波澜,倒是另一边的女孩蓦地站直身子,如同立定。

如果这这这就是秦楼哥哥,那他岂不是知道了自己逃课离开学宫、被长老像小鸡崽样提起来……还还还还有被同学们以为死掉后变成鬼魂烧纸钱的事情!

秦萝耳朵腾地通红,在识海里戳一戳伏魔录:“怎么办啊伏伏!”

出乎意料地,若是以往,伏魔录定会叽叽喳喳为她支招,今天却像神游已久、持续不在状态,被她突然一碰才回过神来,茫然问了句:“怎么了?”

盟友没了。

于是灰头土脸的小朋友表情更加绝望。

冷静,这种时候定要冷静。

秦萝努力板住脸,整理番被晃乱的头发,双手笔直贴在两侧,脊背立得像根铁杆杆:“你好!我是秦萝!”

……也有点像铁憨憨。

骆明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们俩还没认识吗?”

玄亭略略一愣,神识轻飘飘掠过秦楼。

他身为苍梧长老,识海深不可测,要想探查一个年轻弟子的修为,可谓轻而易举。

秦楼囿于金丹,迟迟不得精进,闭关是为突破瓶颈,可惜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这孩子的灵气满满当当溢了出来,然而始终没入元婴。

按理来说,早在八年以前,他就应当是个元婴修士。

玄亭道人没提这茬,沉吟出声:“今晨才现了祥瑞,你为何出关如此之快?看如今这阵仗,你爹娘应当不知情吧?”

玄亭曾是秦楼在学宫里的师长,面对恩师,少年温驯颔首:“正是。”

他说着停,嘴角的笑里多出几分讽刺:“二位皆是大忙人,指不定如今在什么地方,还是不劳烦他们,我自行解决便是。”

得,他还是从前那个德行,没有丝丝改变。

对于这家三口的关系,玄亭有所耳闻,正打算转移话题,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童音:“爹爹娘亲就在苍梧哦!为了庆祝哥哥出关,他们还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

而且娘亲还亲手做了顿大餐。

这是个不能透露的惊喜,秦萝把它乖乖咽回了喉咙里。

她不清楚秦楼的心思,也没听出哥哥那番话里的言外之意。

作为自小生活在关怀疼爱里的小孩,秦萝心觉得家人之间就应该和和美美、彼此挂念,这会儿见到哥哥,两只眼睛像星星样布灵布灵闪。

“我的蛋糕还没有做好,其实它长得不奇怪,做完以后很漂亮也很好吃的!”

秦萝看眼厨房里的满地狼籍,耳根上红晕未散,抿着唇摸了摸耳朵:“哥哥提前回来,去见见爹爹和娘亲吧?这几天他们一直对我说你以前的事情,定很想你。”

想他。

这两个字让他觉得莫名好笑,自心底发出一声轻嗤,明面上没有扫小姑娘的兴致,懒懒道了声“嗯”。

“那我先行去看看他们。”

秦楼面色不改:“你若要继续留在此地,我们不便多做叨扰,先行告别,如何?”

哥哥比想象中温柔好多好多!

秦萝嗯嗯点头,兴高采烈向他挥一挥手,被身边的玄亭道人敲了记爆栗。

秦楼声称要去见秦止江逢月,骆明庭与云衡自是跟在他身边,玄亭还有大堆学宫里的事务要忙,也很快道了别。

等身边的客人逐离开,厨房中恢复了最初的寂静。

“我还以为哥哥会很严肃,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秦萝得了意料之外的惊喜,心中愉悦的情绪噼里啪啦往外冒,迫不及待想和伏魔录分享快乐:“你觉得他会不会喜欢奶油蛋糕?我要做甜点还是淡点?”

她说着说着总觉得不对劲,嗓音渐渐沉静下来,碰了碰识海里的小黑团:“伏伏,你怎么了?”

“嗯?我?我没怎么啊!挺好的!”

伏魔录如梦初醒,勉强笑笑:“蛋糕吗?做甜点吧,他看起来像是爱吃甜的。”

秦萝年纪小,在情绪的感知上却是极为细心,虽然听见了它的几声大笑,但还是担心地皱起眉头:“伏伏,你是不是不开心?出什么事情了吗?”

“能有什么事,我不是一直在你识海好端端待着吗?”

伏魔录道:“我只是在回忆和主人有关的线索,想快些找到他,偶尔走了神,抱歉。”

原来是这样。

秦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不过伏伏,你还能从个人的长相,看出他喜不喜欢吃甜的吗?”

识海里的声音嘚瑟哼:“那当然。我的直觉,从来没错过。”

小女孩被它叉手手的模样逗乐,发出铃铛样悦耳的轻笑,伏魔录静静看着她搅拌奶油,没再说话。

为什么会觉得……秦楼一定会喜欢甜食呢。

无影无形的激流于心头暗涌,它闭上眼,回忆方才见到秦楼那一刻的感受。

乌发凤眸,瞳仁好似琥珀,手中懒洋洋抱着把剑,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脊背挺拔如长刀。

在它记忆深处,也曾有个这样的人。

二者的五官轮廓截然不同,看见秦楼的瞬息,伏魔录却出现了刹那的错觉,仿佛那个人终于回到它身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单纯的相似、夺舍亦或转生?可是……

主人怎么会死?它分明还能感应得到,属于他的邪骨仍在继续燃烧。

曾经相依为命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无比清晰,直至今日它依旧记得,当年执剑的少年凤眼含笑,身后堆满了邪魔横七竖八的尸首,以及一声又一声凄厉惨痛的哀嚎。

而他在尸山血海之中悠悠踏过,悠然自得仰起头,手里丢出的甜糖划开道凌空弧度,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口中。

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被正道厌弃的邪魔霍诀,口袋里总会揣着颗甜糖。

另一边,庭院外。

秦楼将颗石**飞到半空,落地之前又顺势接下。

这是个百无聊赖的小动作,旁的骆明庭打破沉默:“你真要去见两位前辈?”

少年咧嘴笑笑,露出一颗尖利虎牙。

“去见爹娘”自然是胡诌出来的幌子,用来离开那间厨房,以及那个看上去不大聪明、格外黏人的妹妹。他与秦止的关系冷如冰封,即便见面,也只会徒增尴尬。

云衡瞥他:“你觉得秦萝如何?”

“是挺好。”

石子被碾作齑粉,秦楼语气如常:“爹娘应该很中意她。”

他不是刻薄的性子,即便生不出好感,也绝不会诋毁个七岁的女孩。

若是秦萝,定能讨得江逢月欢心,秦止亦不会刻意为难,标准的家三口,幸福又和谐。

“其实两位前辈都很不错,只不过要事缠身,没办法时常逗留苍梧。”

骆明庭听出他话里的自嘲,默默叹一口气:“虽然不明白你与他们为何生出那么大的间隙,但……既然是爹娘,总归不会亏待家里的小孩。”

“他们?”

秦楼轻笑:“你当真相信,他们会特意为我接风洗尘,还准备所谓的礼物?”

*

几个时辰之后。

秦楼面无表情坐在餐桌前,面无表情看着桌上死鱼的大眼睛。

就很离谱。

他居然当真收到了接风洗尘的礼物。

虽说他与父母的关系并不亲近,但作为长子,还是应当礼貌性地告知一声自己出关的消息。

秦楼发出传讯符时没抱期待,没想到不过会儿,立马就收到了江逢月的回复。

接着便被叫到这里来了。

此地是他八年前居住的小院,灰尘被清理得干二净,院子里的花草居然生机盎然,如同被修剪过般葱茏有致,不至于生得凌乱不堪。

院子中央摆了张木质圆桌,桌上大大咧咧陈列着不少菜肴,上下左右各把椅子,被端正放在木桌旁边。

“快尝尝这个!这是我特意学来的糖醋虾,你以前最爱吃虾和螃蟹。”

江逢月给他夹了只大虾,和记忆里样,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还有这个!红烧狮子头,特色菜,来来来!”

秦止默默扒饭,言不发。

娘亲努力缓和气氛,爹爹与他沉默无言,对于这样的场景,秦楼并不陌生。

因为那个持续不断的噩梦,他对旁人防备极强,即便面对家人,也会下意识生出恐惧与忌惮。

幼时的秦楼日日夜夜生活在恐惧之中,本应是与他最为亲近的爹娘,却有大半时间不见影踪——

彼时妖魔大乱,正需要正道之人出手相助,秦止与江逢月德高望重,自是应当离开苍梧,降妖除魔。

别的孩子哭了怕了都有人陪,唯有他在长老们的看护下天天长大,找不到可以依傍的对象,无论遇上何种艰险,都只能独自一人去硬扛。

梦里的“家人”个个唯利是图、尽数背叛,身边的“家人”将他置之不顾。

久而久之,这两个字成为了笑话的代名词,即便后来妖魔平歇,夫妻二人回到苍梧,可那时他已经长大,早就不需要这种无是处的情愫。

于是关系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秦楼刻意回避,觉得彼此之间的联系可有可无;秦止根筋,被他的态度气到好几次大发雷霆;只有江逢月仍在尝试挽救,无所获。

“娘亲今天做的菜!好好吃!”

坐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嗓音清脆,瞳孔澄澈清透,几乎藏不住情绪:“是因为想给哥哥一个大惊喜吗?”

秦楼咀嚼着嘴里的糖醋虾。

其实仅仅只有能吃的水平而已。

“不错吧?我今日可是用了十二分的精力,特别特别认真。”

江逢月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迅速接下话茬:“好吃你就多吃点,来来来,再来两只虾!”

“爹爹今天也吃了好多。”

秦萝看向疯狂扒饭的秦止,自从上了餐桌,他就一直埋头大吃大喝,句话没说过。

“他——”

江逢月不便提及父子两人的矛盾与争吵,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他太饿了吧。”

秦萝恍然:“定是因为见到哥哥,开心到想吃好多好多碗饭。”

他们说得有来有往,言语之中的笑意没停过,秦楼默默夹了口菜,没吭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