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与刺(2/5)

和尚道:“那你和陆小姐去用膳吧。我化缘吃过斋饭了。”说完,他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陆姝赶紧跟着呆子离开。

吃过晚饭,陆姝回马车上休息,将士们各自靠树坐下。

那呆子走到马车旁边,抱臂站立。

陆姝想跟观月说话解闷,可是见呆子在马车旁边,只好保持缄默。

那猫倒是喜欢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兀自盘成一团,又呼呼地睡去了。

陆姝想喝点儿酒,可是没有带酒,于是趴在窗户上不停地咂巴嘴,想着嘴唇上应该还留着一点儿酒味的。

站得像一棵树一样的呆子看了她几次,忍不住说道:“你干吗鼓捣嘴巴?像下雨前游到水面来透气的鱼嘴一样!”

陆姝急忙咬住了双唇。

天哪,这呆子怎么一会儿说我翻死鱼眼,一会儿说我睡觉像死鱼,一会儿又说我的嘴巴像透气的鱼嘴?

“那你干吗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你以为你是树吗?”陆姝不高兴地说道。

“天要黑了,我站在这里,免得夜晚出来的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你。我告诉你,这一路妖魔鬼怪和坏人多得数不清。你看那和尚出去讨个斋饭都能捉一个妖怪!”呆子说道。

陆姝心中暗笑,我还需要你守护?我就是修炼了六百年的妖魔鬼怪!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

有了这呆子在外面守护,陆姝反而一夜没有睡好。倒不是马车上睡得不舒服,而是担心那呆子又偷偷上了马车,然后看到她像一条死鱼一样躺着。

虽然呆子已经看到一次了,再多看一次似乎没有什么,但是她就是不想再让他看到。

她翻来覆去,渐渐听到外面有蝈蝈和其他不知名的小虫的叫声响起。

她爬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看到那个呆子仍然挺拔地站在那里。

“喂,你不困的吗?”陆姝揉揉眼睛问道。

呆子的眉毛上已经有了凝聚的夜露,加上他那冷冰冰的表情,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会以为这是一尊雕像。

“这算什么。我在北方行军打仗的时候,好几天不睡觉。你安心睡吧。等你到了皇上那里,我就可以照常睡觉了。”呆子瞥了她一眼,说道。

陆姝又看了看章卷那边,见他蜷缩在囚车的角落里,已经入睡。已经睡着的他面色平静。

她在无名山前的大道上看到过很多关在囚车里去往皇城的人,个个惶恐不安,如关在笼子里的麻雀。麻雀被关进笼子里之后大多是活不了几天的。有人说它是活活气死的,有人说它是绝食,总之凶多吉少。囚车里的人也是凶多吉少,往往心绪难平。

而章卷平静得很。

呆子见她往囚车那边看,问道:“嫌犯倒是睡得很好,你这个做证人的反而睡不着,这是为什么呢?”

“他问心无愧,自然睡得好。”陆姝说道。

“那你呢?难道……”

“我认床。除了自己家里,其他的地方我都睡不好。”陆姝抢先说道。

其实她的心里何尝不是惴惴不安?那稻草人说了,逃走的嫌犯几乎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若是皇上曾经见过盗贼一面,那岂不是放了章卷,却要把她抓起来?

不过她猜想皇上没有见过盗贼,即使见过,也应该没看清盗贼的脸。不然,皇上会画出嫌犯的模样,好让下面的人明确要抓什么人,而不会让呆子带着人到处询问。

据陆姝所闻,皇上的绘画技能可是天下公认地好,尤其是画鱼。

据说有一次皇上画了一条鱼,将画赏赐给一位大臣。第二天,大臣惊慌奏报,说是画变成了一张白纸,画上的鱼不见了。皇上细问缘由。大臣说,当天领了皇上的赏赐回去,便平摊在案桌上,待装裱之后悬挂起来。可是第二天一看,案桌上只有白纸一张,镇尺压着两边,纸上的画却没有了。因此,这位大臣由于未能好好保管皇上的赏赐而获得大不敬的罪名,被抓了起来。

第三天,大臣的幼子求见皇上,说是头一天早上去了父亲的书房,看到案桌上有一张纸,纸上有一条鱼,便将鱼捉起来放了生。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立即说,古言云“画龙点睛”,因为龙画得太真,便留下眼睛处不画,怕点了眼睛便会飞走。皇上画鱼也已经达到“破画欲来”的境界,所以鱼脱离了画纸,成了活的了。

皇上听大太监这么说,转怒为喜,下旨放掉了大臣。

陆姝听了这个传闻之后不以为然。她觉得那位大臣应该是弄丢了皇上赏赐的画,害怕遭受惩罚,便联合儿子和大太监演了这么一出“画龙点睛”的戏,使得皇上不但不生气,反而龙心大悦。

大臣虽然狡诈,但不可否认皇上的绘画也确实出神入化。要是皇上知道盗贼长什么模样,作一幅画,盗贼便插翅难逃。

因此,陆姝认为皇上极有可能没有看到盗贼,或者说,没有看清盗贼。

“那个……有谁见过真正的盗贼吗?”陆姝假装心不在焉地问那呆子。

“有啊。”呆子回答得干脆。

“谁见过?”

“皇上。”

“啊?听说皇上书画了得……”

呆子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首先奏请皇上画下来,却被皇上大骂一顿。”

“这……不是合乎情理吗?皇上为什么要责骂他?”陆姝强装镇定。

“皇上说,你不是说我达到了‘破画欲来’的境界吗?万一世间又多了一个这样的人,那该怎么办!总管太监吓得战战兢兢,其他人也不敢再提这种请求。”

陆姝心想,那可糟了!

“这皇上也真是的,画个大概模样,不全画出来,不就可以了?画龙不点睛嘛。”陆姝说道。

呆子思忖良久,说道:“都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

“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陆姝问道。

“你到了皇城就知道了。”呆子说道。

但是到了皇城之后,陆姝并没有立即见到皇上。

呆子给她安排了住处之后也消失了。住处是一个小宅院,闭门闭户的话倒也安静。

皇城特别大,特别热闹,可是陆姝不想出去,也不敢出去,安安稳稳等着皇上召见。

章卷自然是没有住处安排的,他被关进了监狱。实际上一进皇城,陆姝就跟他失去了联系。

过了几日,有人送了一罐酒来。陆姝问是谁送的,送酒的人也不说,放下酒就走了。

陆姝心想,除了那呆子,恐怕不会有别人。

于是她就收下了。再说了,她这几日馋酒馋得要命。离开无名山之后,她已经好几日滴酒不沾了。她就跟上了岸的鱼渴望水一样渴望酒来解救。

送酒的人走了之后,观月绕着半人高的酒罐走了一圈,幽幽地说道:“怎么没人给我送点苦瓜或者莲子心?”

陆姝看着一大罐酒,发愁地说:“送这么多,要喝到猴年马月才能喝完啊!”

这呆子真是呆,送酒哪有一送就送这么多的!

晚上开了封,取了半壶温上,喝了第一口,陆姝就觉得一罐也不多了。

这酒比她以前喝的所有酒都要好喝。

“皇城果然是好地方,连酒都比其他地方的好。”陆姝闭上眼睛,享受地说道。

“有好的地方就有不好的地方。”观月化为人形,也分了一杯温好的酒。他确实比之前模样好了许多,白白净净的,跟养尊处优的地主一样。他握酒杯的手指微微跷起,看起来有些娘气,可能是因为尾巴是老奶奶给的。

“是啊。太不自由了,活像被人养在鱼缸里的鱼。”陆姝略为幽怨地说道。

观月道:“皇上不会把我们忘了吧?他宫里宝物那么多,丢一两件当时可能生气,过一段时间或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管了!”

他们俩边喝边聊,酒意稍多,便将担忧和不快暂且放在了一边。

不多久,月亮出来了,月光洒进院子里。

“跟雪一样啊。”半醉的陆姝看着月光感叹道。

陆姝话音刚落,外面的街道上便传来了犬吠声。又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风,吹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观月略慌,说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陆姝问道:“什么意思?”

观月道:“月光如雪,又起了风,外面有犬吠。我感觉有什么人正在朝我们这边走来。”

“这风马牛不相及。”陆姝不以为然。

观月还是慌张,说道:“我这么多年没有被王家人发现,就是依靠我的直觉。”

说完,他往地上一趴,变回猫的模样,又打了一个酒嗝。

陆姝不太相信观月的话,但还是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很快,她就听到了叩门环的声音。

她坐在原地,不去开门,心想或许外面的人叩一会儿就会走。

可是门环一直在叩。

她又担心是皇宫里的人来传她问话,或是那呆子差来的人。

犹豫了一会儿,她起身出去,到了院门后面,靠近门缝向外面问道:“什么人?”

外面一个仿佛被捏住了脖子一般的声音沙哑地回答道:“路过的。”

陆姝听那声音便十分不舒服。

“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声音回答:“借点儿东西。”

陆姝觉得奇怪,这么晚了还借什么东西?

于是她问道:“借什么?”

外面的声音回答:“我吃东西塞了牙缝,找你借根鱼刺挑牙。”

陆姝大吃一惊,看来外面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皇城果然水深,一来就被识破了身份。对于陆姝来说,人世间跟水底里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深水区和浅水区而已。水深则鱼龙混杂,处处有难以预料的危险;水浅则避凶趋吉,远离江湖过安稳恬静的日子。当初选择居住在无名山,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诚如观月所说,有好的地方就有不好。水深处如人间官场,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却人人趋之若鹜,十年寒窗。水浅处如世外桃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人间罕见。

人间有误传,说是荒山僻野人气少,故而多鬼怪;街头闹市人气多,故而少鬼怪。

实则不然。越是人多的地方,鬼怪越多。不过它们藏得更深而已。这也是学了人世间的哲学——大隐隐于市。

人大多自以为是,不管事实是怎样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样的人陆姝也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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