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茶与鱼(2/2)

有人便说,老和尚不去皇家寺庙,是因为那边远,又管得严,不好与贾老员外的女儿私会。

后来,贾老员外的女儿再也不来这里的寺庙,却去皇家寺庙上香了。

老和尚得知这消息,当天就买了一条鱼,提着去了皇家寺庙,说要送给皇家寺庙里的和尚。和尚不吃荤,自然是不会收他的鱼,还将他打得死去活来。要不是有两三个好心人将他抬回来,他就一命呜呼了。

在陆六断来之前,观月就跟陆姝说起过这个老和尚以及老和尚背后的那些事情。

用观月的话说,住在这个地方,就要知道周边住的都是什么人。

那时候陆姝听观月说到老和尚提着鱼去皇家寺庙,她认为老和尚是要跟皇家寺庙的和尚斗气。

故事听过之后便忘了。

陆六断来过之后,观月又提及老和尚,陆姝便想起了老和尚送鱼的这个细节,顿时恍然大悟。

老和尚早就知道皇家寺庙里有个鱼怪和尚!他提鱼去,就是想要激怒仐憙大师!

陆姝连带想起了那个和尚的难记的法号。

至于为何要激怒仐憙大师,道理简单明了。必定是因为仐憙大师,皇家寺庙才香火大盛,从而影响了老和尚的寺庙;也必定是因为仐憙大师,贾老员外的女儿才转而去皇家寺庙上香。

更重要的原因是,老和尚知道仐憙大师的真实身份!

或许,他是整个皇城里唯一一个知道仐憙大师身份的人!

陆姝越想越明朗,激动得一把抓住观月,说道:“快带我去见见那个老和尚。”

观月正兴致勃勃地讲吴刚的其他事,见陆姝急着要见老和尚,疑惑地问:“他刚给吴刚喂过饭,现在应该睡午觉了。你找他干什么?”

“他是这个皇城里唯一知道那个姓陆的和尚真实身份的人!我们去找他,或许有解救出陆六断的办法。”陆姝激动道。

“我的姑奶奶呀!”观月苦着脸说道,“一个教书先生就让我们够难受的了,你还要管陆六断?”

陆姝冷静地说道:“不,不只是陆六断,还可能解开我身上的谜团。”她记得陆六断说过,当年宰相谋反案,如今宝物失窃案都与她有关,而她却被蒙在鼓里。陆六断既然这么说,必定是因为她知道一些内情,而她又是仐憙大师指使过来的。仐憙大师作为幕后操控者,更应该知道这些内情。

从老和尚送鱼的事情来看,或许老和尚也知道仐憙大师的一些内情。

陆姝心里有无数解不开的结,或许老和尚能帮她从这乱成一团麻的结中,挑出一根线索,轻轻一拉,乱麻一样的结便纷纷解开,次第分明。

陆姝将其中缘由说给观月听,观月立即要领陆姝去破庙。

陆姝道:“你不是说他睡午觉了吗?”

观月道:“叫醒他不就可以了?”

陆姝摇头道:“这样不好。因为那个鱼怪和尚,他肯定对我印象不好,毕竟我是他仇人的同类。如果我还打扰他睡觉,说不定对我印象更加不好。还是等他醒了再去吧。”

观月觉得有道理,又坐了回来。

“对哦。他肯定对鱼有成见。你去的话,他不一定会跟你说这些事情。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愿意对我们开口。”观月发愁道。

“什么办法?”陆姝急忙问道。

“我只是说要想办法,办法我还没有想到。”观月道。

两人闷坐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时,外面的叩门声打破了沉默。

陆姝说道:“莫非是皇上又派人来召见我?”

此时正是午时,不会有怪物前来骚扰。

观月道:“也该想起这个案子来了吧?”

于是,陆姝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来者是呆子上次派来送酒的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是不是皇上召见我?”陆姝看到此人,就知道这个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但还是忍不住要这样问。

那人摇头,说道:“不是。将军听说你喜欢喝他送的酒,又叫小的送了一罐过来。”

那人一侧身,后面两个人走了出来,那两个人抬着一个比上次还大的酒罐。

陆姝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在门口。

“上次的酒还没喝完呢……”陆姝扶着门框,不让自己倒下。

这呆子真是奇葩!哪有这样送酒给人喝的?还是一送就够喝好几年的!

“这是要把我变成酒糟鱼吗?”她忍不住嘟囔道。

送酒的人哈哈大笑:“你又不是鱼,怎么会变成酒糟鱼?”

抬酒的一人说道:“酒糟鱼还是要用鄱阳湖的鲫鱼做最好吃,半斤左右为佳。”

陆姝急又急不得,气又气不得,只能咬着牙齿说道:“小心被鱼刺卡住喉咙!”

送酒的人对陆姝说:“陆姑娘,你说得还真对。酒糟鱼用的是低度酒,这次送来的酒跟上次的不一样,这次是素酒,确实可以用来做酒糟鱼。你要是喜欢吃酒糟鱼的话,去鱼市买一条来也是可以做的。”

“行了行了行了。你们把酒放这里,代我给你们将军说个谢谢。小女子何德何能,劳烦将军如此挂念!”陆姝巴不得立即赶走他们三人。

送酒的人说道:“还别说,我们将军从来没有对谁好过,你看他样子就知道这人没什么人情味儿……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将军铁面无私,铁石心肠……咳咳咳咳……我的意思是将军心肠很好,只是没见他对什么人好过。总之,我从来没见他给人送过酒。”

陆姝一愣。

那人接着说道:“更没见过还送两次的!可见将军确实挂念你。”

陆姝脸上一热。

送走那三人之后,陆姝坐立不安,感觉魂魄好像不在身体里了一样,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她想温一壶酒,将自己喝得迷糊一点儿,却前所未有地将酒直接倒在了温水里,想起来弄错了,又错将温水倒进了酒壶里。

弄来弄去,她失去了喝酒的兴致,往窗边一坐,看着外面的阳光发呆。

观月悄悄靠到她的身边,幽幽说道:“魂儿丢了吧?”

陆姝斜了观月一眼,问道:“谁的魂儿丢了?”

“你呀。”观月说道。

“我好歹有六百年修为,怎么会把魂儿丢了?”

“我听人常说一个词,说的就是你现在的状态。”

“什么词?”

“魂不守舍。俗话说就是魂儿丢了。”

“你才魂不守舍,天天盯着吴刚姑娘。”陆姝心虚地反驳道。

观月笑了笑,走到刚送来的酒罐旁,将鼻子凑上去嗅了嗅,点点头,说道:“嗯……不错不错,我听人说,这种低度的素酒不但可以用来做酒糟鱼,还可以用来钓鱼。掺了这种酒的鱼饵尤其能诱惑鱼儿上钩。我看哪,那位将军不像你想的那样呆,他聪明得很,一次两次给你送酒,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呢!”

陆姝上前一把揪住观月的耳朵:“放长线?钓大鱼?我有这么笨吗?我要是没有这点儿定力,六百年前就被人钓走千百回了!你这猫崽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是不是皮痒了?”

观月连连求饶。

陆姝感觉手指肚有些刺痛,急忙松开观月的耳朵。她翻过手掌,看了看刺痛的地方,居然有被针扎了的痕迹。

陆姝朝观月的耳朵看去,看到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亮了一下。

“你耳朵上有什么东西?”陆姝又揪住观月的耳朵。

观月挣扎着躲开,不好意思地笑道:“耳钉。”

陆姝皱眉道:“你戴耳钉干什么?”

观月道:“还不是为了帮你打探消息?我看西域来的商人不论男女都有耳钉耳环,他们跟皇宫里的人有生意来往,我想从他们嘴里套点儿话,就变成他们的样子,还弄了一个耳钉。你可不能笑话我。再说了,我听人说,我这种猫是波斯猫,祖先也是西域的,我这叫认祖归宗。”

他一手护住被揪过的耳朵,防着陆姝强行将那耳钉扯下来。

陆姝愣住了,半晌没说话。

观月凑上来,问道:“你……你……你怎么啦?是不是耳环让我露出破绽了?我忘记摘下来了,下次一定记得。”

陆姝还是不说话。

“我知道这是我的不对,我觉得这个耳钉还挺好看的,就没摘下来。我错了。你……你别这样啊。”观月以为陆姝在生他的气。

陆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观月道:“刚才送酒的人,你看到他手指上的玛瑙戒指没有?”

“看……看到啦。”观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那个人的戒指,“戒指上的玛瑙一圈黑一圈白,像羊的眼珠子一样。怎么啦?”

陆姝看着那人刚刚进来的院门口,说道:“他有一个破绽!”

“破……绽?”观月不懂她指的是什么。

“上次面圣后送我回来的公公,他的手指上戴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玛瑙戒指。”陆姝缓缓说道。

观月一愣,随即说道:“皇城不比我们那地方,这里有钱的人多的是,戴玛瑙戒指的也不少见。你多心了吧?”

陆姝摇摇头,说道:“戴玛瑙戒指不稀奇,但他们两人的玛瑙纹路一模一样,戒指上的雕文也完全一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玛瑙。”

“你的意思是……”观月这才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陆姝十分肯定地说道。

“怎么可能?他们一个是将军的人,一个是皇上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什么真相?”

“将军就是皇上,皇上就是将军。”

“啊?”观月被陆姝的话吓了一跳。

“我明白了。皇上让我蒙住眼睛见他,是怕我看出端倪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送酒的人和送你回来的人长得不一样啊。”

“你忘记远黛被皇上变脸了吗?皇上能让远黛她们四人的脸变得一模一样,就能让其他人变得跟以前不同。”陆姝说道。

“远黛是变了,可是她消失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才变模样。而送酒的人和送你回来的人前后相差不过几天。”

陆姝断然道:“一个变得慢,一个变得快而已。”

观月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想了想,说道:“也有可能送你回来的人把他的玛瑙戒指送给了送酒的人,对不对?皇上和将军关系好,他们的下人也不会太差,是不是?”

“这……”陆姝没有想到这一点。

“哎呀,什么时候能回无名山啊!再不回去你就要疯掉了!”观月忧心忡忡。

我是疯了吗?我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猜想?她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我需要喝点儿酒静一静。”陆姝说道。

她收回心神,给自己温了半壶酒,像口渴的人喝水一样喝了个精光,然后躺在床上,等待酒劲起来,好迷迷糊糊睡上一觉。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清醒得很,连往常那种蒙蒙眬眬的醉意都没有。

“我喝这么急,应该会醉过去的呀!是我喝的日子不对,还是躺的姿势不对?”她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观月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平时喝酒的时候都优哉游哉,看花看雪看山水,首先就有了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如今你醉意都没有,喝了酒也不一定醉。”

“那呆子不会送的是假酒吧?”她坐了起来。

“你真是疯了。之前喝了那么多没事,这次就成假酒了?”观月白了她一眼。

可惜人们没有“死猫眼”的说法,不然她定要呛他一顿。

因为观月这一眼神,她忽然想起那呆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说她“死鱼眼”。回想那天相遇的情形,呆子似乎并不认识她,也不认识无名山。不然他不会叫她“小姑娘”,不会给无名山取名。

如果那呆子就是皇上,看到跟远黛她们那四位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她,必定非常惊讶,甚至喊出“远黛”或者另外三位姑娘的名字。

她此时的思路比喝酒之前还要清晰。

她站了起来,走到门前。一阵风吹在了脸上。

不对!如果呆子就是皇上,且是有备而来,他完全可以假装不认识她,假装不知道那座山叫作无名山!从而造成她以为呆子不认识她的假象!

或许,给无名山取名为无名山的行为,并不是因为他呆,而是故意为之!

想来想去,她觉得两种可能都存在。

如果将这些想法直接说给观月听,观月肯定还是以为她疯了。于是,她决定换一种方式跟他说。

“观月,我问你一个问题。”

“只要不是关于将军是不是皇上的,我就回答。”观月说道。

“不是。”

“好,你说。”

“我问你,一个读书人离开父母家乡,来到皇城赶考,等到放了榜。你说这读书人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

“这当然是榜上有名字就金榜题名了,榜上没名字,就名落孙山。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陆姝继续问道:“好,我们不看他到底有没有考上,在他看了榜之后,写了一封家书,送信的快马披星戴月往他家乡赶。你说他父母和家乡人得知的是他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

“当然是看了家书才知道。跟上个问题一样。”观月说道。

“我再问你另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姑娘对心上人表明了心思,你说她的心上人会不会也爱上这个姑娘?”

“你这都是什么无聊的问题?当然要看这个心上人是不是有同样的心思啊!”

陆姝道:“你的回答基本正确,又全部错误。”

观月挠脸道:“什么叫基本正确又全部错误?”

陆姝道:“读书人答完卷,不知道里面文字是否符合考官喜好,考官爱之,自然取用,考官厌之,自然不取。在考官那里,榜单上的名字已经落定。在读书人这边,一切都是未知,考官落笔写下了他的名字,他不知道,考官划去了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即使放了榜,他没看榜之前,一切也是未知。只在看到榜的那一刻,对他来说,才是真的尘埃落定。虽然金榜早在数天前就尘埃落定。”

“这是自然。”

陆姝又道:“读书人看完金榜,寄了家书。而他父母尚未得信。在他家里人这边,一切都是未知,读书人写了佳音,他们不知道,读书人写了噩耗,他们也不知道。即使送信的快马已经在路上,他们没有收到之前,一切也是未知。只在读到信的那一刻,对他们来说,才是真的尘埃落定。虽然信上的内容早在半月前就落笔成书。”

“这也没错。”

陆姝说道:“所以,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发生了就算是发生了,对考官来说发生了的,对读书人尚未发生;对读书人来说发生了的,对他家人尚未发生。是不是?很多事情是知道了才算是发生了。对不对?”

观月想了想,点头道:“说得好像有道理。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想告诉你,将军和皇上那里发生的事情,无论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对我们来说都是尚未发生。但是,如果有一件事情让你知道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无论你怎样怀疑,它就是发生了。”

观月无奈道:“就知道你还是会说到这个上面来。好吧,我相信你没有疯,后面我会打听将军和皇上之间的联系。”

终于说服了观月,陆姝如愿以偿。

观月侧了一下脑袋,问道:“但姑娘跟心上人是什么意思?”

陆姝走了几步,说道:“其实我要说的是同样的道理。一位姑娘有了心上人,可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喜欢她,若是喜欢,自然高兴;若是不喜欢,自然悲伤。在她没有得到回应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而在对方的心里,有没有她的位置是早已确定的事。对这位姑娘来说,尘埃落定是听到对方回答之后的事情,虽然结局早已确定。她不知道,她的矜持、羞涩、彷徨、害怕、担忧对于结局没有任何意义。”

观月盯着陆姝说道:“心上人是不是喜欢她,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这位姑娘已经开始害怕,开始担忧了。酒糟做饵钓鱼,果然见效要快得多啊!”!--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