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2/2)

当她干干净净的时候,当她低头浅笑,他是真的动心过。可那都是她将所有一切邪恶剔除,那样美好的一面。而真实的那个苏清莲,是他终生无法爱慕的女子。

她对他再好,他也无法喜欢。

爱你如泉水般澄澈的眼,但若连这双眼都是伪装,又如何爱你?

他对于她,哪怕到最后,也不过只有愧疚罢了。

他愧疚自责于她,所以,他愿在她活着时好好对她,在她死后,好好念她。

也就只有在她死之后,在他的记忆里,也许,他才会有那么几分爱她。

她死了,他终于可以不再看到她满手鲜血。她将永远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干净的、美好的、温柔的,不会再有人破坏,也不会被人抹杀。

看着谢寒潭将她吃得只剩下骨架后,扬手一抬,她的骨架便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

谢寒潭拿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后,他终于道:“师父。”

说话时,他身上泛着微光,秦子忱放开手,两人看见谢寒潭整个人似乎都要羽化一般。

“师父,”他温柔笑开:“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苏清漪有些茫然,谢寒潭看向那被解开的封印,一个眼刀,一直不停往外涌出的魔兽竟就顿住了动作,慢慢往后退去。

“我要带着他们,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谢寒潭说着,众人就看见那些已经涌出的魔兽从远处奔了回来,他们在谢寒潭面前跪着,低呜着,满脸不甘。然而魔神的血统压制这他们,让他们不得不遵从,瑟瑟发抖。

而后,那些魔兽一步步退后,跃回封印好的结界之中。

苏秦二人立刻反应过来,谢寒潭是要做什么,他们想说些什么,然而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死别生离,一日之间,似乎都已经聚齐了。

能活下来,似乎已经足够了,他带着魔族退回魔界,从此死生不复相见,似乎也已经是不错的归属。

然而这归属超出了大家的预料,于是就变得有那么些残忍起来。

他们本来以为,这么努力之后,轮回十七世的谢寒潭,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而不该是这样,自己独身一人,去那么一个不知前路,不知未来的地方。

似乎是看明懂苏秦二人的想法,谢寒潭笑了笑,笑容一派温和,神色丝毫不见悲伤。

“哪里有你们想的如此痛苦?”谢寒潭转头眺望远方,魔族不情不愿回到封印之中,谢寒潭面色淡然:“我也不过,就是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当年与君初见,”谢寒潭收回目光,笑意盈盈看向面前两人,手握小扇,面露怀念:“阿七心中就想,若能成为二位这样的人物,也就不枉此生。”

“后来辗转轮回,历经十七世,寒潭心中已有我道,比二位所认知的,要坚韧太多。”

“我与怨龙结下契约,便是我帮它报仇,等他轮回之后,我便能飞升成神。事到如今,到底是飞升上界成尊神,还是到魔界成魔神,这对我来说,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谢寒潭眼里有些解脱:“我的性命,终于在我自己手里了。”

成为魔神,他终于逃脱天道之外,终于比任何人都强大,终于不会再被人逼入绝境而无能为力,也终于不用被人一次次布置出虚假的感情挣脱不能。

谢寒潭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两人,悠悠想起这千百年。

岁月无痕,他从一个少年,逐步走到今日,满心荒凉,满目沧桑。

他生命里全是绝望和血色,唯一也就这个叫苏清漪的姑娘,曾在他生命中开出过艳丽的颜色。

他不是没爱过其他人,但是所有他爱过的人,都不曾爱他。十七世来,他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的祭品,所有人伪装成他的亲人、好友,也有女子让他心思摇动,也有女子让他爱恨沉沦,却都在最后,将他亲手送上绝路。

他之于苏清漪的爱情,与其说是爱,莫若说是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因为这世上爱过他的、没有背叛他的,从来,也只有苏清漪一个人。

或许还能勉强加上一个冉姝,可是冉姝没有她那样干净的内心。

他已是一个满手污浊的恶人,她就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望。

很多年前,他已经斩断了这份感情。当他看着她被送上祭坛开始,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对她的爱情,就再也不该有所回应。

因为他要去一个不愿意带她去的地方,他要去开辟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要毁了这个世界,给她一世安宁。

这一条路太过艰难,他不敢带她走。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想了太久,准备太久,如今临到分别,他看着面前女子,内心竟是一片安然。

“师父……”他沙哑出声,仿佛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弟子,撩起衣摆,恭敬跪在了地上。

然后,他慢慢叩首。

一拜,谢她当年救命之恩。

二拜,谢她当年爱护之情。

三拜,谢她曾给他,多年情深。

“弟子今日,”他艰难出声,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此拜别。愿师父此生,再无忧虑,喜乐安康。”

说完,他慢慢抬起头来。

那眼神澄澈如水,一如当年初见。只是当年那怯懦少年,已成如今无惧天地的魔界尊神。

苏清漪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抿紧唇,微微颤抖。

她眼里全是眼泪,过往一一在她眼前浮现,秦子忱扶住她,同她一起,看着谢寒潭从容起身,往着封印之处慢慢走去。他一面走,他身后的白龙一面化作一个个光团,飞向周边。仿佛是走在一片萤火从中,美得惊心动魄。

当他身影被华光吞没,苏清漪终于崩溃,猛地朝着那光亮冲了过去,哭喊出声:“寒潭!寒潭!”

那是她的过去。

那是她的曾经。

谢寒潭所承载的,是她那么多年时光。如今师友尽去,除了一个谢寒潭,她的过去,竟是谁都不曾留下。

她想挽留他,她想拉住他。作为师父,上百年,她却都不曾给他一份安稳。

几百年前,她让他深陷星云门祭坛之上,被放血献祭。

几百年后,她让他独自前行,背负这这样巨大的秘密,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修真界抗衡。

作为阿七的他为她而死,作为谢寒潭的他也护了她一生。

“寒潭……”她的手伸进光芒之中,他在那华光之间慢慢回头。

那笑容仿佛满山花开,桃花灼灼,春色满山。

他未发一言,却似诉尽时光。她的手穿过他的身体,华光如玻璃碎开,在风中扬撒于天地。

苏清漪手中空无一物,她呆呆看着一切消失的土地,好半天,终于呢喃出一声:“寒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想留住他做什么。

她只知道,至此之后,这个如潋滟桃花的少年,此生不再逢,生死不复见。

她猛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地上黄土,嚎啕出声:“谢寒潭!!”

秦子忱远远看着,没有上前。

这是他不该去插足的时刻,他在等待她的告别。夕阳缓缓落下,星河图从天上收起,落入他的手中,他静静等候她,一如既往,直到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终于才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去看看吧。”

秦子忱沙哑出声:“还有好多人,等着我们告别。”

苏清漪没有说话,她由秦子忱搀扶着往山下走去,天剑宗陆陆续续有弟子走了出来,那些弟子看见秦子忱便仿佛是看到了主心骨,红着眼跪到秦子忱面前,沙哑道:“掌门!”

“掌门!”

“掌门!”

越来越多的弟子围过来,战前七万人,此时此刻,活下来的人,却仅剩千人。

他们目光灼灼看着秦子忱,眼中满含热泪,身上全是鲜血,秦子忱拉着苏清漪,沙哑道:“去将你们的师兄弟妹……带回家吧。”

说着,他广袖一扬,护山大阵轰隆打开,弟子们忐忑走出去,先是小心翼翼,随后越走越快,最后就疾奔起来,开始在尸体中喊熟悉人的名字,然后翻着尸体。

作为后勤的第七峰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支,他们抱着药箱穿梭在人群中,听着哭声此起彼伏。秦子忱木然站在天剑宗门前,看着弟子们按照花名册,将尸体一具一具抬回来。

从长老开始,到各峰峰主开始,一一摆放。

秦子忱握着花名册,沙哑着点着他们的名字。

“渡劫期长老,轩华老祖。”

“合体期长老,云虚子。”

“第二峰峰主,薛子玉。”

“第三峰峰主,雷虚子。”

“第四峰峰主,陆清怡。”

“第五峰峰主,凤宁。”

“第六峰峰主,星云。”

“问剑峰弟子……”

秦子忱一声一声,沙哑出声,他如今本该是飞升之体,却固执留在这里,像一个凡人一般,念着弟子们的名字。

丹辉在他身旁,丹辉和丹染两个人跪在地上,早已哭得不成样子。苏清漪早先哭过,如今看着这些弟子的尸体,倒格外平静下来。

一直到半夜里,弟子们的尸体终于被规规整整摆在了地上,秦子忱在花名册后写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慢慢抬头。

本该是黑夜里,这些人魂魄却都飘荡在空中,化作一个个小光团,固执不肯离去,照亮了这漆黑的夜晚。

秦子忱呆呆看着这些光团,似乎辨认出了谁。

他朝着那光团走去,伸出手来,那光团在他手心亲昵蹭了蹭。

秦子忱低下头来,发现是凤宁的魂魄。

他虽年长,却一贯最是亲近他,整个天剑宗喊秦子忱的第一声大师兄,就是凤宁喊的。他活着的时候,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站在秦子忱这边,他死了,也想留在天剑宗,在他最濡慕的大师兄身边。

这轻轻一蹭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秦子忱站在满地尸体之中,终于忍不住,慢慢蹲了下去,痛哭出声。

他抱着自己的剑,死死将它压在心口,一声一声抽噎着,大哭出声。

他的手抓着他蓝色的袍子,将衣服抓出一道道褶皱,整片荒野都是他痛哭之声,仿佛是人生最大的绝望。

苏清漪走到他身边,将他揽在怀里,秦子忱靠在她胸口,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完全不成样子。

苏清漪支撑着他,仰头看着满天光团,沙哑着问系统:“一切结束了吧?”

“嗯。”

系统的声音淡淡的,苏清漪低笑着闭上眼睛:“那就好。”

“可是,还有一件事。”

系统再次开口:“天道讲求公正,作恶有罚,为善有报。此番你们以命祭天道,你的积分已到满格,所以特别给了你们一个奖励。”

“什么?!”苏清漪激动出声,系统继续道:“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和秦子忱共同飞升成神,要么秦子忱受烈火焚骨之苦,复活所有人。而后按照他们本身功过,决定他们的命途。”

“功过的计算标准是什么?”苏清漪迅速抓住关键词:“比如凤宁,他的命途是什么?”

“以人脉修行达出窍期,应散尽修为化为凡人。然而心性至朴至纯,一生行善无数,哪怕不以灵脉修行,也将修得大道,并最终为护正道自爆而死,魂魄不入轮回,此乃大功德,复生之后,将重回出窍期,并少一道雷劫。”

听到系统的话,苏清漪迅速明白,天道所谓功过的计算标准,便是将做过的坏死做过的好事所得到的结局。她的因果阵,只能是单纯的因和果,你拿走什么,就还回什么。然而天道的计算法则复杂得更多,你拿走什么、你付出什么,最终才是你的结局。

“那么,”苏清漪不由得冷笑出声:“这本就该是他们的因果,为什么还要子忱拿命相换!”

“因为他们的命运已经铸成了,”系统叹息出声:“哪怕身为天道,我也是需要能量的。改变已经注定好的事情,不是我想,就能改的。”

“就像魔神的能量来源于恶,我的能量来源于善。之前我无法做这么多事,仅仅只能将你带到修真界来,就是因为这里的善念已经不足以支撑我,我所能做的事太少。这一场大战,许多人累积了大功德,我有了足够改变他们的力量,但现在还差一个引子。”

“而身为神族的秦子忱愿意放弃仙途救人,这样的善念,就是这个引子。”

“你们可以选择飞升,也可以选择救人,这都是你们的选择。”

苏清漪没说话,她低头看着已经哭累了闭上眼睛靠着她的秦子忱,慢慢抱紧了他。

如果是很多年前,她大概会将这话藏在心底,绝不会告诉对方。因为她不愿意,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的爱人。然而如今,她却一派坦荡。

所有好的爱,都是由对方选择。他想要什么,她给他什么。所谓没有选择的爱,所谓“我爱他,我一切为他好”,不过都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私心。

因为害怕失去他的痛苦,因为不愿意接受他离开的悲痛,才会不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可她如今深爱着这个人,不愿意他痛苦,更不愿他委屈,于是她给他机会,低哑出声:“子忱,”她温和道:“我们去救这些人,好不好?”

秦子忱愣了愣,他睁开眼睛,呆呆看着苏清漪,苏清漪注视着他,慢慢道:“若你愿承受烈火焚尽之苦,就可以救他们。这是自愿的,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飞升,也可以选择救他们。”

秦子忱没说话,他张了张口,好半天,却是问了句:“你呢?”

“我死了……”他伸出手,握着她,颤抖着声道:“你怎么办?”

“我希望你过得好。”苏清漪反握住他,哑着声音:“虽然,你走了,我也会很难过。可是,我希望你过得好,你开心,你对得起你自己。”

“你的人生,该是你决定,而不是我将我觉得好的东西给你。”

“如果你救他们,那我就等你轮回。如果你要飞升,我就陪你飞升。”

“子忱,”她苦涩笑了笑:“我的爱情,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可是,”秦子忱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我走了……”

“我一个人,”苏清漪微笑开来,淡道:“也能过得很好。”

“秦子忱,”她注视着他:“总有一个人会提前离开,被你爱过,已经足够了。你走后,我可能会开宗立派,也可能守着天剑宗,行侠仗义,救济天下。我有很多事可以做,做着做着,走着走着,或许就再遇见你,也说不定呢?”

秦子忱没说话,他转过头去,看见那空中飘散着的光团,慢慢闭上眼睛。

“好。”

他沙哑出声:“清漪,如果下一世再见你,我一定,负尽天下,也绝不负你。”

“可那样的话,”苏清漪忍不住轻笑:“你就不是秦子忱了。”

“决定好了吗?”

系统打断两人的对话,淡道:“拖得越久,复活一个人越难。如果做好了决定,那就快一点。”

“好。”苏清漪抱着秦子忱,哽咽出声。

秦子忱有些茫然:“清漪,你在和谁说话?”

话音刚落,一道柔和的光芒落在两人身前,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团立在前方。

“秦子忱,”那是个不辨男女的声音,淡道:“你果真愿意为了复活众人献祭,忍受烈火焚烧之苦吗?”

“愿意。”秦子忱看见那光团,心里依稀有了一个念头,认真道:“前辈,请。”

那光团点了点头,手一抬,地面轰隆震动起来,一个高台从平地而起,光芒落到那高台之上,红毯从顶方一路铺下,而后停在秦子忱脚下。

“请吧。”

那人站在台阶旁边,秦子忱转头看了苏清漪一眼,苏清漪逼着自己笑起来,温柔道:“去吧。”

秦子忱看着她逼着自己强笑的模样,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沙哑道:“等一会儿,不准像叫谢寒潭那样哭着叫我。”

“我怕我会回头。”

“好,”苏清漪沙哑出声:“那我现在唤你。”

“现在也别唤我。”

“那什么时候?”

“下辈子,下下辈子。等我和你一起老去,一起白头,一起死亡。”

“这一次,”秦子忱哑声低笑:“别留我。”

说完,他放开她,转过身去,从容地、义无反顾地踏上台阶。

当他踏上台阶那一瞬间,钟声响彻修真界,华光温柔落在他身上,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人声,合在一起,吟唱着远古的咒语。

而站在台阶边上的光团,则用一种怪异的腔调、吟唱着他的生平。

“秦子忱者,火凤之子,生而怀龙髓龙丹,兼具无上剑体。幼年由叔父抚养,四岁拜师云虚子门下,为其首徒,性聪慧敏达,姿容绝美,十岁筑基,十五金丹,二十一元婴,三十二出窍,四十四岁合体,五十六岁大乘,为天剑宗问剑峰主,剑道第一人,尊为剑仙。”

那声音传遍整个修真界,不知为何,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个高台,无论凡人修士,在看过来的瞬间,都能清晰的看到,那人从容踏着台阶往前。

如那吟诵之声所言,这位天才修士姿容绝美,蓝袍白衫,手执玉剑,面容仿佛昆仑冰雪雕琢,冷漠而美丽。

他行过,脚下便盛出朵朵兰花,这是君子德行,才能让落脚生兰。

吟诵之声缓慢诉说着他自成名以来的每一战,他做过的每一件善事,保护过的每一个人。

越来越多的人看着他,觉得那人身上仿佛有着一种让人无法移开的目光。

他脚下走过的,仿佛不是红毯,而是岁月。

而走向的仿佛不是祭坛,是神台。

“天地书四十七万九千年,秦子忱本已飞升,怜众修士因果不恒,愿以身殉道,承烈火焚骨之痛,献祭于天道,逆天改命,换十余万修士重回人间,衡量因果轮回。”

秦子忱踏上那神台的瞬间,吟唱之声刚好停下。

听到这句话,注视着秦子忱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内心揪了起来。

这是一个为他人从容赴死的人,这与那些被迫献祭的人全然不同。他明明已经飞升,他明明有更好的路,然而却仍旧愿意放弃一切,换十余万人重生。

所有人注视着他,看他从容转身,神色淡然澄澈,宠辱不惊。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某一处,然后便见那淡泊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纹,他注视着那个方向,神色满是温柔,缓缓笑开。

那一笑似云破雾开,明明是这样漆黑的夜,仍旧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火焰从神台上冲天而起,而那在火焰中的人盘腿而坐,未曾躲避半分。

“静衍道君……”

有人叫出他的道号,再不能自己,猛地跪了下来。

修真界四方各地,凡人修士,都忍不住跪了下去,高呼出秦子忱的道号。受过他恩惠的人忍不住痛哭出声,于是一时之间,整个修真界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或许连他都不记得,这么多年,他曾经做过这样多的好事。

他曾一手建了流民的避难所,接纳了这么多年的修真界无处可去的流民;他曾无数次为弱者主持正义,于是他的名字成了多少百姓心中‘公正’二字;他曾在灾荒之年赈灾发粮,他曾在动荡之时驱邪卫道。

他以为的举手之劳,却在无意中,帮助过这样多的人。

苏清漪看着那烈火之中的人,感觉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个个光团落入那一排排尸体之中,慢慢醒了过来,然后在看到那高台之时,忍不住颤抖着跪下。

周边都是叫着他名字的声音,周边都是哭声,苏清漪死死盯着他,就怕错失了瞬间。

这是她爱的人,让她如此骄傲的人。

她不敢用眼泪羁绊他的人生,他的一生,理当如此,青史留书,万人传唱。

生而造福四方,死而重于泰山。

他的人生,就是如此光辉、灿烂、璀璨。如那熊熊烈火,烧得人为之心中激荡。

这就是她的爱人啊……

她被他爱过,被他用那独一无二的眼注视过,便已足以自豪至死。

哪怕此刻眼泪先后迸涌而下,然而她却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很美丽的结局。

可能有那么些遗憾,有那么些苍凉,可是让她的英雄如此死去,大概也是他的一生,最好的一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忍不住想。

如果他活着,那她可以和他去山下那个小院住上一段时间,他们两一起在厨房做饭、刷碗,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看书,然后她会怀着他的孩子,数着星辰岁月。

如果他活着,她可以带他走遍四海八荒,有一天他们或许会成神,然后破碎虚空,回到他们最初的地方。

如果他活着。

烈火中的人形一块块碎裂去,苏清漪不敢哭出声音,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因为他说过,他会回头。

她爱他,所以她不能成为他的羁绊。

她只能等待,或者送别。

大火烧到天明,朝阳在他身后,一寸一寸升起来,而神台边上,早已跪满了人。

火光慢慢小了下去,朝阳如血,高悬在神台之后。看见那已经没有了人影的神台,苏清漪一个踉跄,被几个弟子扶住,惊叫出声:“冉焰道君!”

苏清漪没说话,她艰难抬头,看着那神台之上,沙哑出声:“他……走了?”

没有人敢回答,弟子们跪了一地,苏清漪呆呆看着神台,好久后,慢慢道:“他走了。”

话音刚落,苏清漪猛地嚎哭出声,那是她压抑了一晚的哭声,如今他走了,听不到了,她才敢肆无忌惮哭出来。

凤宁和星云走过来,有些为难道:“嫂子……”

“你们别说话……”苏清漪抽噎着,不敢抬头,颤抖着声音道:“我哭一下……我就哭这一次……”

“我不敢让他看见我哭……我怕他难过,我怕他放不下心。我以后不会了,我会活得好好的……”

“可这一次……”苏清漪哭声一声比一声大:“这一次……让我哭吧。哭过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为他哭了。”

“他这样的人……我这一生……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秦子忱……”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声一声呼唤:“秦子忱……”

“嫂子……”凤宁沙哑道:“对不起……”

苏清漪没有理会他,雷虚子抬起头来,有些疑惑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凤宁皱起眉头,也就是那瞬间,一声凤鸣冲天而起,苏清漪猛地抬头,看见那火堆之中,一只巨大的凤凰迎着天空鸣啸而起。血红的朝阳在他身后,他身上仿佛被镀了一层血红的金光,美得灼人眼目,不能直观。

他身长五丈,翎冠流光溢彩,彩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披火光从高台之上轻啸而来。

众人识趣退开,苏清漪抬着头,呆呆看着那朝着她飞来的凤凰。凤凰眼中全是笑意,围绕在她周身打了一圈转后,停在她身前。

苏清漪呆呆看着他,不敢言语,凤凰歪了歪脑袋,含着笑道:“既然这么不想让我走,为什么不留我?”

“你……你……”

苏清漪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人形光团飘然而至,淡道:“恭喜成神。”

话音刚落,一道华光落在秦子忱身上,秦子忱化作人身,眉心慢慢浮现出一道火焰纹路,光团站在他们两人身边,慢慢解释道:“飞升成仙,但要成神,却需大功德才能得。”

“为神者,有毁天灭地之能,维护阴阳之责,故非大善者不能得。有大善之心,积得功德,获万民敬仰,百年香火,方能成神。苏清漪,”那光团的声音似乎终于放松:“待百年之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苏清漪说不出话来,她呆呆看着秦子忱,那光团似乎做了个撇嘴的姿势,有些不满道:“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

“系统……”苏清漪一时说不出话来,系统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也不是个会说话的。日后你飞升到上界,会再见的。”

“系统!”看见那光团转身离去,苏清漪忍不住叫住了它:“你是天道吗?”

光团想了想,许久后,慢慢道:“大概是吧。”

说完,它慢慢消失在了霞光之中。秦子忱转过头来,低头看着苏清漪。

弟子们纷纷围了过来,欣喜看着他们。

“师兄……”宋旭被大家推出来,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是要做些什么,”秦子忱抬起头来,慢慢笑开:“接下来,我宗将有一件大事,”说着,他在苏清漪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猛地打横抱起,朗笑出声:“我要成亲了!”

“秦子忱!”苏清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众人微微一愣,随后纷纷大笑起来。

朝阳之下,秦子忱抱着苏清漪看向肩上站着只小凤凰的秦书文,众人识趣让出一条道路,秦子忱抱着苏清漪疾步走过去,带着苏清漪跪在秦书文面前,仰头激动道:“父亲,母亲,孩儿欲与苏清漪于后日成婚,不知父母意下如何?”

“这个……”秦书文咳嗽一声,还想说什么,就看见秦子忱满是期望的表情,他有些无奈,忍不住想起当年他带着秦凤跪在山门前,恳求师父允许的时候。

他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嘴上犹自强硬道:“你如今要做什么,还有谁拦得住吗?”

秦子忱低声笑开,拉着苏清漪站了起来。

三日后,苏清漪和秦子忱大婚,当两人指着双手,踩着红毯,一步一步走到祭坛顶峰时,他们看见阳光一一落在众人脸上。

各峰峰主领着弟子各自站在长道两边,秦书文、轩华、云虚子站在长道尽头。他们执手拾阶而上,走到终点后,按照礼节拜了天地,秦书文正准备倒酒给两人时,突然听到一声:“慢!”

苏清漪和秦子忱同时回头,便看见桃花树下,一个手执金扇的青年提着一坛酒,斜倚在桃花树下,含笑道:“我为师父准备了百年的女儿红,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你怎么……你怎么……”苏清漪忍不住红了眼眶,谢寒潭提着酒走到苏清漪身前,撩起前摆,单膝跪下,仰头笑开:“师父的修炼大典,徒儿怎能不来?徒儿也是超脱天道之外的魔神,安定魔族,自当前来。”

“我以为,”苏清漪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一生,都再见不到你了。”

“寒潭是师父娘家人,”谢寒潭面上笑容坦荡,温和道:“若此时都不出现,秦子忱欺负你怎么办?”

听到这话,苏清漪破涕而笑,秦子忱也不由得笑了。旁边一个少年音凉凉道:“我姐的娘家人在这里,你也就算个沾亲带戚的娘家人。”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被人退着出现。

丹染推着轮椅停在苏清漪面前,叹了口气道:“师父本来还想让他再睡一阵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昨晚突然就醒了。刚好,也就能来参加你的修炼大典了。”

冉墨不说话,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害羞。

想了片刻,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苏清漪。

“姐,”他低着头,慢慢道:“新婚快乐。”

苏清漪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个玉佩,她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她看见这块玉在冉墨手里,那时候他还在雕刻,她问他这是做什么的,他急忙藏起来,不肯给她看。

“那一年,我本来想当你生辰贺礼。”他抬起眼眸,忍不住笑开:“只是不曾想,这份礼物,一等就等了百年。姐姐,”他眼眶泛红,慢慢道:“我来迟了。”

苏清漪没有说话,她摩挲着玉佩,好久后,终于哑声道:“不迟,只要你肯来,任何时候都不迟。”

迟来的正义也是正义,迟来的感情也是感情。

冉墨慢慢笑开,吉时到,霞光落满山顶,钟声彻响山林,鸟雀惊飞而起。

秦子忱将苏清漪抱在怀中,天剑宗弟子撩起衣摆单膝跪下,看见霞光下相拥而立的两人。反手拔剑,将剑横在额顶,整齐划一喊出声来。

“以心为剑,护我大道,天剑宗门,万古千秋!”

天剑宗门,万古千秋。

庆典之后,天剑宗开始忙活正事,秦子忱重新退到问剑峰峰主的位置上,宋旭重新成为掌门,薛子玉重建第二峰,却突然将第二峰的位置搬到了第四峰旁边。

苏清漪调笑第四峰峰主陆清怡,薛子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陆清怡也就淡淡笑笑,并不言语。

然而当天晚上,苏清漪就听说,薛子玉跳进了陆清怡的屋子,没有被砍出来。

其他各峰仍旧是各峰的样子,唯一只有星河被星云天天逼婚,星云每天追在星河后面,着急道:“乖徒弟,你就找个道侣吧,不然我这心里放不下啊。我这次死怕了,一想到你死的时候连个媳妇儿都没有,我就觉得我没做好这个师父……”

于是苏清漪总看见星河被星云追着满山的砍,有时候苏清漪看久了,秦子忱就直接把窗户关上,淡道:“别看了,不然我出去帮他们。”

苏清漪当然不敢再看,当年天剑宗人手一套女装的日子,她还记得。

又过了些时日,天剑宗彻底安顿好,星云门也由归离担任掌门后,有些需要游历的弟子一一前来辞行。

秦子忱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弟子,有一天,便看到轩华迎面走来。

他穿着当年还只是个筑基期修士的服饰,将剑背在身后,仿若当年少年。

“老祖……”秦子忱有些不安,轩华微微一笑,淡道:“叫我轩华就好了。”

“轩华……日后想去哪里呢?”秦子忱皱起眉头,轩华喝了口茶,淡道:“随意吧。走到哪里,便是哪里。负长剑,行世路,江山万里,我自独行。”

说着,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缘生缘起,缘聚缘灭,相识百年,终须一别。来年若能相逢,茶坊酒肆,当对饮一杯。”

“这也算,”轩华朗笑出声来:“快意人生吧!”

看到轩华的笑容,秦子忱也不由得笑起来。对饮之后,他双手放在身前,恭敬弯腰,给面前这位长者送行。

轩华离开当夜,莫云也收拾好了行礼,他独自坐在屋中饮下一壶酒后,呆呆看着外面的池塘。许久后,他跳入池塘之中,慢慢翻找,翻找了一夜,他才找出那个放着桃花的匣子,他打开匣子,看见里面尚还开着的桃花。

这桃花上还留着那女子的气息,他将桃花取出来,放到自己剑上,用手一拂,桃花便融进了剑中,那银色的剑身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株桃花。

做完这一切,他给凤宁留了一封信,便悄悄下山。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苏清漪、秦子忱、凤宁、星河等人都在门口等着他。

他呆了呆,凤宁冲上来就对着他脑袋给了一巴掌,不满道:“跑跑跑,又想跑哪里去?!不就是去当个大侠吗,各大宗门云游在外到死都不回的弟子多得去了,你以为我们在意吗?!”

“师父……”莫云不由得笑了,眼中一派坦然:“我只是不习惯分别。”

“也没什么的。”凤宁吸了吸鼻子:“时常回来看看就好了。”

“好。”莫云微笑,凤宁想了想,又给了他一个乾坤袋,抬头揉了揉他的头发,红着眼眶道:“长大做什么呢?”

莫云但笑不语,然后转过身来,同大家一一拜别。

而后他提着他的剑,开始了他的人生。

如同这一代众多弟子,重头再来,开始他们崭新的人生。

行世路,负风尘,高歌一曲,剑破邪佞,护天道常衡,了快意人生。

不负,入此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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