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1)

林涧拿着空茶盏晃了晃,示意钱英来给他倒茶。

茶水斟满后,林涧端着茶盅放在鼻端轻轻晃了晃,茶盏内茶水微漾。

林涧闻着清雅茶香,又将扑入鼻端的热气轻轻吹走后才放下茶盅道:“军饷去到皖南,皖南那边也就无甚大事了。海疆平静,一应事情白将军都可以应付。我不担心他,也不担心皖南如何。从前日子艰难些,如今也艰难了,就是这往后,受朝中局势变化影响,白将军要应付的事会更多。”

“殿下是知道的,我留在都中,是为了保住皖南。不让迁界禁海的事成真。提出这建议的人多是四王八公那边的人,我既选择走这条路,于公于私都想要肃清他们的势力,那么,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回不去了。”

林涧微微垂眼,右手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虎口处的老茧,“前锋营将军,不再前方杀敌,却留在都中做都察院的佥都御史,那这个将军还有什么用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军营里自然也不能没有长久离营的将军。既然现在不带兵打仗了,自然只能先舍掉。”

萧煜深深看了林涧一眼:“我明白了。”

“你这回还同上回一样。上回算计好了让父皇将你罚入都察院,明贬实升。这回是算计好了让父皇撸了你在皖南军中的实职。毕竟上次父皇那般护着你,已令他们有所不满了。这回要真撸了你的差事,断了你回皖南的后路,想必他们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如此,倒也能暂时安抚一二。”

林涧道:“营中自有能顶替我的副将,他们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跟我是生死之交,无论前锋营交到谁都手里,我都能放心。我如今已与那些人对立,还兼着皖南军中的差事不合适,该放手的时候自然是要放的。再说了,这差事能撸掉就能再封,也没什么可惜的。”

夜风骤起,萧煜身上的热意早就散尽了,饮了几口热茶仍旧觉得身上不暖和,被带着寒意的秋风一吹,他又觉得有些冷,遂将搭在椅背上的纯黑披风拿起来披在身上。

“你在皖南经营三年,手底下也管着两三千人。你身上有侯爵之位,又有个父皇钦封的奋勇将军,即便不做前锋营将军,凭你这三年在皖南混出来的经历,你也与他们脱不了关系。那些人既打击了你,又焉有不对皖南下手的道理?“

萧煜道,“他们动不了岭南,可你在皖南的根基不如林老将军在岭南的根基深,皖南这些人背景也杂乱,他们若是有心,慢慢也就渗透进去了。到时候与朝中里应外合,这迁界禁海之事纵不能成,也会生出一股势力与你作对。甚至操纵皖南军中之事。白毅的日子,还会艰难的。”

林涧听着萧煜的话,忽而勾唇笑起来。

萧煜奇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林涧笑道:“不是不对,是这情形倒叫殿下说着了。”

“驻外将军原则上不干涉地方政事,朝中事务就更不会干涉了。一般来说,在政事也轻易不会站队。可朝中百官立场不同便总有阵营之分,若能拉拢一二将官,待将来他们升迁回朝也是一点助力。白将军是最规矩的人,他从不理会这些事,要不然这军饷也不会拖欠这么久了。”

林涧伸手指了指西南方向,勾唇笑道,“荣国府已经请旨了,要将他们府上的三姑娘嫁到海疆去。白将军不是还没娶妻么?他们想把这一位配给白将军。这外间渗透必不可少,可身边亲近之人的拉拢也是很必要的。”

“贾府也真是豁出去,他们主动请婚,恰好圣上还记着白将军年近三十尚未娶妻,也就允准了。这婚期都定下来了,不日,这府上的三姑娘就要启程,往皖南与白将军成婚了。”

潇湘馆的西南方向,正是秋爽斋。里头住着的,便是探春了。

萧煜知道贾府前不久欲将贾探春配给林涧的事情,这会儿听见这话,不由冷道:“这贾家可真会见风使舵。”

“小涧,你事前知道此事,怎么还就让他们得逞了呢?莫非,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林涧笑起来:“殿下,圣上日理万机,哪里总去理会这些小事呢?这事其实也不算是坏事。”

“殿下想,咱们能用他们的人,他们又怎么会想不到用咱们的人呢?他们想用姻亲拉拢白将军,那就让他们拉拢便是。如此,也正可以借此机会打入他们内部。”

林涧朝着秋爽斋的方向扬了扬眉,而后眯眼笑道,“这府上的三姑娘也非等闲之辈。她也不是那等任人摆布的性子,若非受出身拘束,若是个男子,只怕这府里就又是一番光景了。但她纵为女子,出了贾府去了皖南,去见识过外头的广阔天地后,未必还肯听他们府里人的话。”

“正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白将军比她年长,难道还制不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么?若他收服了这位三姑娘,那就是坏事变好事了。”

萧煜听他这一番话,也明白将来变数极多,话至此处,他也算是知晓了林涧心中盘算,便道:“你这心思迂回曲折,若非我今夜来问你,怎么也想不到你盘算到了这一步。我且问你,就算贾家请婚,父皇乐见其成,但白毅一声不吭就承应下来了,你是否事前和他通过气了?”

林涧含笑点了点头。

“白将军心向朝廷,圣上的心思瞒不过他。这件事若不牵涉到他也就罢了,都中之事我可尽皆处置,但他们将手伸到了皖南,我就不得不请白将军配合圣上与我了。”

萧煜闻言没再开口。他将茶盅中的温茶一饮而尽,而后起身来回踱步。

他不说话,林涧也不扰他沉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继续望着天际明月。

萧煜自己静默深思一会儿,忽而转眸看了林涧一眼,见林涧面上仍是一派从容闲适的模样,他便走过去低声道:“这事儿远没有结束。按你所说,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小涧,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盘算?”

林涧笑了起来,他伸手用食指蘸了蘸茶盅里冷透了的茶水,然后在小几上端端正正写下了四个字。

“以身作饵。”

趁着水迹未干之前,萧煜认出了这几个字,低声念了一遍,在林涧用手抹掉那四个字后,他便返身过去坐下,低声问林涧:“此计何解?小涧,你想如何做?”

林涧却没有正面回答萧煜的话,只含笑道:“殿下,东平郡王穆莳府里的世子定了。前不久他亲自上表,为他府中最宠爱的侧室夫人所生的儿子请封。前两日旨意下来,郡王府的世子就定下了。”

“他府上世子人选迟迟未曾定下来,其原因终归在于他自己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迟迟拿不定主意,此番他自己亲自上表,圣上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可他在这个时候定下世子,所寻时机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多想几分。果不其然,才过几日,便是前天,翰林院就有人再度上奏,请圣上早立太子,以安朝野之心。”

“这人胆子也大,把东平郡王府里的事情拿出来说了一下,用词虽然隐晦,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今的东平郡王府风平浪静,便是立了世子的缘故。如今,请圣上立太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了。”

“我看这一回,这太子是非立不可了。圣上似也没有往后拖延的意思。”

“只不过,圣上这里的情形与东平郡王府却不想同。穆莳膝下没有嫡子,世子之位便都是庶子相争。可大皇子乃正宫嫡子,纵然皇后早逝,可大皇子是嫡长子,他做太子,人心所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涧这些话似乎触动萧煜心事,他听闻大皇子三个字时便是眉心微动,又听林涧说大皇子做太子是人心所向理所当然的事情,萧煜心弦微动,便有话想说。

结果萧煜一抬眼刚要开口,眼角余光扫过身后/庭院房屋,但见那黑漆漆的屋中透出几许灯火光亮来,他便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当即起身将背后的兜帽戴上了。

“小涧,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时辰也不早了,既然该问的已经问过,我就先回去了,这些事回头再说吧。”

萧煜突然起身,站起来说话时又一直望着身后/庭院房屋,林涧也跟着站起来,顺着萧煜视线望过去,才知原来是林黛玉屋中亮了灯。

他也不拦萧煜,点头笑道:“也好。只是这些话今夜不说,日后倒也没有必要再拿出来说了。反正明日上朝自见分晓。我心中究竟是何打算,殿下总会看明白的。”

萧煜已起身,便不同林涧说这个了,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红木锦盒递给林涧,带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来:“这次去通州,倒是见了一个极有趣的东西。我想着你如今正在做的事儿倒是挺适合用它的。就给你带了些回来。用法都附在里头了,你打开看看就能明白。”

林涧猜不到萧煜送的是什么,便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粗粗扫过里面的贴着的小纸条,林涧自己就笑了起来,他回身看了一眼林黛玉的屋子,转头又望着萧煜笑,还给萧煜郑重作揖道谢。

“殿下真是有心了。待我功成之日,一定备厚礼谢殿下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