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1)

薛蟠性子直爽,凡事顾前不顾后只图自己快活,他这样的人,最易被人蛊惑怂恿,冲着一时的劲头上来便要逞强斗凶。

先前扬州的事情,薛蟠就气不忿,扬州盐商写信来给他诉苦的,或者亲身来都中找他告状的比比皆是,家里头都是知道这些事情的,薛姨妈和薛宝钗都劝他不要生事,家里的伙计们也都劝他忍着点,不要去招惹林涧。

薛蟠是冲动,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除了与人喝酒的时候抱怨一二回外,还真是没有不自量力的去找林涧的麻烦。

这回薛蟠生了陷害林黛玉的主意,是实实在在有人背后怂恿撺掇,让薛蟠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但他也还是不敢正面对付林涧,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林黛玉的身上。

这样害人的事情,薛蟠也知道不能找不相干的人去做,免得走漏了风声事情没办成,他倒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云儿是他素常来往的,他信得过,所以找云儿要林黛玉的诗作。而将那些诗作拿去制成花灯做灯谜的事情,薛蟠也不愿找旁人,都是找家里他素来亲近相熟的几个伙计悄悄去做的。就连往外散播那些诗作是林黛玉作的这件事,薛蟠也是交由自家伙计来做的。

薛蟠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可薛家的伙计心里却知道这事儿放出去是要捅破天的。

林家那位小侯爷的性子纵然他们之前不知道,这会儿经了荣国府那块太/祖皇帝所赐牌匾被砍断的事情后,他们也都瞧了个一清二楚,林家那位小侯爷是把林姑娘护在心里的。

这事儿不被发现也就罢了,若一旦被发现,他们薛家还能有好么?

何况,林家那位小侯爷手段了得,这些事情只要传出风声去,不可能查不出来的。

伙计们怕薛蟠连累了本就历经风雨摇摇欲坠的薛家,于是偷偷把这事情告诉了薛姨妈和薛宝钗。

薛姨妈是没了主意,薛宝钗却立时叫伙计们停止做这件事,还直接派人将薛蟠叫了回来,苦口婆心的劝他,让他不要执迷不返,要他答应,并不许把林黛玉是诗作者的消息传出去。

薛蟠当时不以为然,说他即便不散播出来,只要这诗作还在市面上流传,迟早会叫人扒出来林黛玉是这些诗作的作者,到时候林黛玉的名声一样保不住。

薛宝钗却不叫薛蟠管这些,她当然知道薛蟠所说乃是实情,可被旁人扒出来和薛蟠主动散播绝对是不一样的。薛宝钗立逼着薛蟠答应,薛蟠后来没了办法,也是被薛姨妈哭得心烦,又被薛宝钗所说的那些后果给吓到了,最终还是应了薛宝钗的话,将这件事撒手不管了。

薛宝钗拿住了薛蟠,可她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知道林家必然会彻查此事,薛蟠先前做过的事情都抹不掉,她薛家也没有能力再去把那些流出去的花灯给收回来,更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控制局面,薛宝钗知道,这事儿还得靠林涧才成。

可薛宝钗不过是个皇商之女,又是待嫁之身,以她的身份和处境,不说见不到林涧,她也不可能贸贸然跑去林家西园见林涧。薛宝钗只能来见林黛玉,纵这事难以启齿,她也得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让林黛玉晓得她的歉意,再让林家出面挽回局面。

事情才出不过一夜,薛宝钗也没有想到林涧行动如此迅速。

她晨起尚未出门,听说林黛玉从西园出了门至她新开的药堂医馆去了,薛宝钗刚决定一会儿去林黛玉的药堂医馆见她,家里就跟着出事了。

薛蟠被都察院的衙役抓走了。

薛姨妈急得又哭,后来情绪太过激动哭晕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薛宝钗拜托才来都中不久的堂弟薛蝌照顾薛姨妈,然后等薛姨妈情绪稍微稳定些后,她就出门了。

都察院的人来拘薛蟠时已经明说了,是贾雨村事发,薛蟠当初在金陵做下的那桩命案如今重审,薛蟠作为涉案人是要参与刑部重审的。

薛蟠当初在金陵是当真犯下人命案子的,只是那贾雨村顾念薛家门族,又念着荣国府贾政的提携和贾家名声,到底还是硬将薛蟠给保了下来。可人虽然保了下来,但是薛家一门却不便再在金陵待下去了,这才入了都中。

这是陈年旧事,距今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里荣国府无事,贾雨村无事,薛蟠自然也无事。

可如今荣国府没了,贾家薛家自身难保,这贾雨村是没人动他,一旦动了,他也是绝逃不了的。薛宝钗一听到都察院的人来说拘薛蟠是贾雨村事发,她便立刻意识到这是林涧得知事情后动了贾雨村,而其中针对的便是薛蟠。

薛宝钗知道当年薛蟠手里头实打实的有人命官司,这一回都察院既拘走了薛蟠,想必是凶多吉少了。薛宝钗怕薛姨妈情急之下叫薛蝌去外头打点更坏了事,便私下嘱咐薛蝌不要再往外头为薛蟠的事情去打点上下关系了。

现如今的官场不比从前,有了林家小侯爷的都察院严查百官风纪,四王八公的势力也被削弱了一部分,贾家薛家都是自身难保,若这时候薛蝌再出头去为薛蟠打点,只怕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是安分守己等候处置,否则的话,薛蟠的事情只怕是没完的。

而她出门来见林黛玉,也不必告知林黛玉事情内情了,只是想来亲身道歉,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她薛家的不对。

她素来知道林黛玉聪慧过人,能从微处知觉人心,但是她没有想到,林黛玉竟能知道是她在背后劝住薛蟠的,而从林黛玉这几句话中,薛宝钗也才知道,其实林黛玉比她所想象中的对于此事知道得还要更多些。

想想也是,林家又岂会没有途径知道昨夜的事情呢?

林黛玉听说薛蟠已被都察院的人拘了去,心道林涧动作果真快。

她面上却浅淡笑道:“令兄有宝姐姐这样的妹妹,是令兄的福气。只不过,令兄是令兄,宝姐姐是宝姐姐,令兄做下的事情,实不必宝姐姐为他向我道歉。”

林黛玉言外之意,是不肯原谅薛蟠了。

薛宝钗素知林黛玉的脾性,她已尽力斡旋,听见这话也不意外,只是在心中叹了叹,也就闭口不提了。

薛宝钗又问林黛玉眼下这局面当如何收拾:“不瞒妹妹,我家能力有限,哥哥将事情弄成这样,我与妈妈也无力收拾,哥哥恐还会因为从前旧事得些惩处,这皆是我家中之事,原不该拿在妹妹跟前说。如今妹妹得林家看护,又得林侯爷看重,林侯爷手眼通天,想必已有法子解救妹妹出此困境,是么?”

印文章集子的事情还未出来,东西都未送至扬州,林黛玉自不会将这件事同薛宝钗讲,她仍旧只是浅淡笑着,让薛宝钗放心。

“再等几日吧。再等几日,宝姐姐就能知道了。”

见林黛玉不愿说,薛宝钗也不强求。

她惯来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她讲薛蟠的事情,心知林黛玉会不高兴,可话不说清楚自然是不行的,如今话说清楚了,又见林黛玉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薛宝钗识趣,便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转而说些别的。

薛家是皇商,薛家的生意都是薛蟠在管,但薛蟠那样一个人,肯定是管不好的,不过是由着家里旧例,伙计们照着旧例同从前那样做生意罢了,起色是没有的,但日子尚能过下去。

薛宝钗并不管家里的生意,但耳濡目染总能听过见过一些,见林黛玉的药堂医馆弄得像模像样的,也就同她说上几句话。

她问林黛玉:“妹妹往后便要开始做生意了么?我原先还以为,不管旁人如何,妹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沾染这些的。”

林黛玉手边茶盏中残茶冷了,紫鹃为她换上新茶,她又让紫鹃替薛宝钗换了新茶,伴随室中清淡茶香,林黛玉笑了笑。

“先父故去,留下这些东西与我。我也没有兄弟姊妹,独个一人,也不敢将这些产业弃之不顾。况家里还有些人口,林家上下也不是都死绝了,还有些人要我养活,总不能守着这些产业坐吃山空,自然是要做些实业谋求长久的。”

“原先衣食住行皆有人照料,不沾染是无事临头。如今手里握着自家的东西,靠人不如靠己,手里握着自家的东西,总好过寄人篱下不得自在。”

薛宝钗淡淡一笑:“妹妹如今的衣食住行,不都有林家照料么?林家那样的门第,是断不会委屈妹妹的。妹妹也不会短了什么。瞧妹妹如今的日子,倒是比从前更好些。”

“妹妹若想要自在省心,何不将家中产业交给林侯爷打理,妹妹也可以安心将养身子,如若不然,这做生意也是劳心劳力的事情,妹妹要是累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况且,”薛宝钗抿唇一笑,轻声道,“况且如今妹妹同林家,早已不必分彼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