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解甲(2/2)

“嘘,不可说,不可说!”

……

议论声高起来又低下去,很快被后面的欢呼声和问询声淹没,但是这支队伍里人人都知道,这一箭,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将到宫门的时候,队伍终于被拦住了。

前面马背上的,是太子和三皇子。原来三皇子早已回了京都,兄弟二人明争暗斗已有两三个月,倒是难得今日同仇敌忾,一起出现在了四皇子的车马之前。

只是可惜了,若是这两位殿下的脸色再好看一些,气势原本可以更足。

太子是因为多年殚精竭虑,加上酒色两道不太收敛,以致脊背微弯眉梢低垂,看上去总有几分有气无力的样子;三皇子原本倒是极挺拔的,只是近来不知怎么了,脊背迅速地弯了下去,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原本总是微微地上翘着的嘴角抿得很紧,平白为他添了几分凶戾之气。

丁了了当然知道三皇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眼尖,远远地甚至能看到三皇子脸上擦了粉。若非如此,如今他的脸色应该是惨白中略带乌青,死气沉沉的颜色。

毒药的作用不错嘛。

丁了了含笑掀开了车帘,三皇子立刻就看见了他,眼中怒芒立刻刺了过来。

但他并未当面发难,而是又看向四皇子的马车,露出了属于“贤王”的温文尔雅的笑容:“四弟回来了。此番北疆战事全仗你力挽狂澜,实是辛苦了。”

“此是分所应当之事。”四皇子拱手笑道。

然后伸手让侍卫搀扶着,优雅从容地下了马车,再次躬身行礼:“臣弟幸不辱命,今特回京向陛下和太子殿下报捷!”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所以他回来说向太子报捷并无任何不妥。但这句话出口,三皇子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更难看了几分。

太子不免就有些得意,脊背挺直,含笑伸手:“四弟免礼。——快,上前来给皇兄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语气亲切,仿佛时光退回了二十年前,四皇子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时候。

但四皇子不是孩子了。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全套大礼,之后才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含笑问:“父皇龙体如何?臣弟在北疆时刻挂念,如今终于可以当面求个安心了。”

太子被他的态度气得脸上僵了僵,咬牙维持着笑:“父皇无碍。四弟,你解下战甲、放下兵器,然后再进宫探望父皇吧。”

竟然,当众要求卸甲。

臣子进宫当日不能带兵器,但身为皇子原本是有些特权的,即使四皇子从前并不是皇帝最宠爱的,却也没有人限制过他在宫中不得着盔甲。

怎么,如今规矩变了?

在场的朝臣和一些敏锐的百姓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太子的目光却又从马车后面那些士兵身上扫过,眉头皱起:“四弟,这些兵马,原是不该带进城来的。你既带了他们进城,至少也不该带进宫……你要做什么?!”

他最后一句话的尾音骤然拔高,在场的许多百姓霎时跟着头皮一麻,几乎本能地就跪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吗?是打起来了吗?又有刺客了吗?死人了吗?

人人心中惶惶不安,过了好一会子没听见动静才敢悄悄抬起头,却发现三位皇子仍像先前那般对峙着,并没有谁倒下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众人更糊涂了。

没有刺客啊,太子嚷什么?

百姓们不明白,几个官员却已经省悟过来:太子的意思是,疑心四皇子要逼宫啊!

要不是为了逼宫,带这么多士兵来做什么?还穿着铠甲!还拿着兵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朝中众官员各自都有站队的,当下便有太子那边的人厉声喝问:“四殿下,您回京报捷,带着这么多士兵干什么?莫非是想逼宫造反吗?”

此话一出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而三皇子的党羽难得今日愿意跟太子的人同一阵线,立刻接道:“四殿下在北疆,不遵号令、宠信奸佞,竟任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为大都督,是不是太儿戏了些!敢问四殿下,北疆将士们是真的打了胜仗吗?如今我二十万戍边将士,还剩多少?”

这个比先前那个更狠,竟是要逼四皇子当街自辩。

可是北疆据此千里之遥,消息又不通,如何能辩得明白!

此刻乌泱泱数不清多少人在这儿看着,他若辩不明白,只怕不但功劳要丢,还可以被扣上几顶大帽子,什么“图谋不轨”什么“里通外国”什么“冒领军功”……宫中羽林卫一来,随时可以把他杀死在这儿!

四皇子定定看着他的两位兄长,良久之后,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拱了拱手,平静道:“臣弟无意逼宫,也并非要把将士们带进去惊扰父皇。只是将士们在北疆浴血杀敌,跟着我在街上走一走,听百姓们赞几声‘英雄’,他们还是配得上的!”

三皇子与太子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更加难看起来。

老四这个语气,不对啊。听到“逼宫造反”几个字,他难道不该立刻惶恐下跪,叩头喊冤吗?他怎么做到这么直愣愣地站着,面不改色说出那句“臣弟无意逼宫”的。

态度这般从容,分明是已经有意逼宫了!

说来也有趣,先前口口声声说四皇子要逼宫的是他们,此刻发觉四皇子的确有意逼宫的时候,脸色大变惶恐难安的却也是他们。

这,怎么还猜中了呢?

气氛冷凝片刻,官员队伍里有个白须老者冷笑道:“战场上的将士,哪一个不曾浴血奋战过?怎么就他们有资格穿铠甲进城?怎么就他们有资格接受百姓夸赞……四殿下带的兵,与旁人的有什么不同吗?”

这,倒也没什么不同。

随着他们的质问,众百姓将目光从四皇子身上移向那些士兵,却不由得大失所望。

这些人,实在不像是什么“英雄”。

他们的个头并不全都高大,身形也多半并不结实,脸上皮肤晒得像泥土一样黑,一个个表情木讷,此刻不约而同低垂着的眼眸也并不明亮。

真是,让人想赞美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英雄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英雄就是这个样子的!”丁了了霍然站起,甩飞车帘跳了下来,厉声喝:“钱文远,解甲!”

队伍中间的钱文远愣了一下,未有动作,太子已看向四皇子:“这女子是什么人?我大安的将士,也轮到女子来发号施令了?”

四皇子没有答他的话,却转身看向众将士,沉声:“伤兵营来的所有弟兄,解甲!”

太子的脸上顿时热烘烘地疼了起来。

四皇子这一道命令,虽看似压下了丁了了的颜面,其实却分明是当众宣称认同了丁了了的命令,并且无视了太子要求惩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的暗示。

这个女子是谁?!众百姓不免都好奇了起来。

但落在丁了了身上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因为那些身着铠甲的士兵同时行动起来,当啷一声扔掉了手中兵器,然后三下两下解开了身上的铁甲,露出里面破破烂烂的衣衫。

这就更没有半分气势了。

穿着铠甲的时候虽然不像英雄,却至少可以说像士兵,如今这个样子却像是一群乞丐站在街上了。

话说——这些人真的不是乞丐吗?

众人心里都有些迟疑。若非有一部分人是从城门口一直跟到这儿的,真保不定会不会有人疑心四皇子是雇了一群乞丐来冒充将士。

这什么呀?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都破破烂烂,还有缺胳膊少腿的……

陈七听着那些议论,想=掀开车帘也跳了出来:“太子殿下脸色不太好,想必还是不满意呢!弟兄们,再脱一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