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2/2)

半耳一路飞跑进来,打破了宫殿里的寂静,可阿苏弥没有半点理他,直到阿苏弥听到半耳的高喊:

“乔摩寺的信——!”

笔哑了声,才换得阿苏弥开口。

他慢慢地转过来,袖子上都是墨迹,手指更是,他说话的声音像破了的手鼓。

“……他不生我的气了?”

阿苏弥想接过信,但他忽然看到自己现在这般样子,他怕把信弄脏了。可现在要去洗手换衣,他怕耽搁时间。

“半耳,你帮我念念。”

半耳一字不落地念给阿苏弥听。

阿苏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转身抛下了纸笔,直说要梳洗。

宫殿恢复了正常。

……

阿苏弥开始数着时间过日子,好在离八月十六只剩半个月了,挨一挨也就过去。

说起来,他记着远方的中原,八月十五好像是什么团圆的节日,那他和无覆在十六日的清晨约见也不差。

阿苏弥早就做好打算了,他要提前去,早早地去等。

等见到了无覆,他就和对方说他一点也不想做王,再看无覆那时的心情。他如果开心,自己厚着脸皮赖着他此行一起,无覆如果不肯,那阿苏弥就偷偷跟着,尽量不叫无覆发现。

十五日的下午,阿苏弥早早换上了漂亮的袍子,头发扎得高高的,两鬓则编了串珠的辫子。

他让半耳乖乖在王庭,不用陪他,自己则牵着好马儿就要出发。

仓颊却来了。

“阿苏弥。”

阿苏弥耐下性子:“二哥不是在陪父王吗?父王的病好些了吗?”

仓颊古怪地盯着阿苏弥,阿苏弥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阿苏弥并不想破坏自己此刻的心情。

“阿苏弥,父王想见你,他这次病得很重,刚才一直和我说,想要你去陪他说说话。”

阿苏弥不笑了。

“现在吗?”

仓颊说:“阿苏弥,你在说什么傻话?”

王庭里,焉卮王的旨意就是最高命令,阿苏弥即便现在是宗噶得宠的小儿子,也不能拒绝。

后来,王的孩子们,除了死去的三王子,废了的和没废的都被焉卮王召唤来。他是一个迷途知返的父亲,在病痛的折磨里抱着自己长大的孩子们嚎啕大哭,王子们真情或假意地为他难过,阿苏弥被挤在里面,觉得自己都快被眼泪熏吐了。

不知道多久才结束这样的酷刑。

阿苏弥想自己应该从来没有逃得那么快,在夜晚,他骑着马抄那些崎岖危险的近路,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马背,希望马儿快点,再快点,带他去见想见的那个人。

在他的身后,是明亮的圆月和满天的星光。

圆月开始斜,星光逐渐暗,而他还想要团圆,就要披星戴月不停歇。

阿苏弥赶到的时候,天还很黑,好马累垮,马失前蹄起一片纷扬的尘土,阿苏弥半摔半跳地从马背上下来。

他朝那点灯的寺院大门跑去,他看到了那里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

近了,近了——

阿苏弥停下来。

迦兰陀站在比阿苏弥高三阶的山寺门前,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慈悲。

阿苏弥轻声问:“佛子他呢?”

迦兰陀有些可怜他。

阿苏弥好像懂了,逐渐颤抖起来,他责怪自己:“现、现在是几时了?”

迦兰陀知道两人先前的约定。老师父对阿苏弥说。

“殿下,现在正是卯时四刻。”

阿苏弥迟了一刻钟。

“我迟到了……”

阿苏弥呆呆地说。

可事实上,无论阿苏弥今日早到或迟到,他都等不到无覆。无覆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这一刻,迦兰陀不知道自己那位师弟究竟是无情还是慈悲。

迦兰陀走下来,伸手轻抚阿苏弥的头顶。除了佛子抚顶,尊者同样有赐予福泽的本事与功德。迦兰陀连带着无覆的那一份,一起给了阿苏弥。

“小殿下,请您珍重。”

可回应的,是阿苏弥转身就跑的背影。

马累了,阿苏弥就自己两条腿跑。

才过了一刻钟,他只是迟了一点点,无覆才刚走。

他可以追上。

……

阿苏弥的宫殿又陷入了寂静。可冬天也来了,为这座宫殿的寂静附着了绝佳借口。

阿苏弥从乔摩寺回来后,他让半耳给他寻了一位师傅,他开始跟着学做酥油花。

酥油花就像酥油茶、青稞酒一样,是融入焉卮寻常百姓家的事物。但是手艺,就有高低之分,阿苏弥要学最好的。

可会做最好的酥油花的是各大寺院的专门僧侣,阿苏弥强求不了一个虔心信佛的佛徒。就像他强求不了无覆。

于是阿苏弥退而求其次,许诺重金,让焉卮王城最好的师傅教会他。

师傅告诉他:“殿下,今年好!冬天特别冷!做出来的酥油花好看!”

所以不下雪但很冷的天,阿苏弥坐在院子里。他穿一件夏季袍子,袖口全部扎高,露出的手臂被冻得发红发青,而他的嘴唇发白。就是这样,他的面前还放着一盆冒着寒气、微微结冰晶的水。

阿苏弥把手伸进水里,然后面不改色地拿出来,他从一旁五彩的酥油材料里揪下一小团,指腹轻轻捻出花瓣形状,接着,他再把花瓣安在已经拼好大半的酥油花上。

从天亮到天黑,等半耳回来的时候,阿苏弥的那朵栩栩如生的花就快要做好了。

阿苏弥的手已经冻到没有知觉了,他的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着,一个不小心,把一瓣花瓣粘错了位置,再去碰它,又不小心刮坏了其他瓣。

阿苏弥低着头。

忽然,他把这朵花狠狠砸在地上,他一挥袖子,所有制作酥油花的工具噼里啪啦摔得满地都是,而他疯狂踩烂了那朵功亏一篑的花。

半耳旁观阿苏弥发疯。

阿苏弥恶狠狠地抬起头。

“你回来得太慢了。”

五彩斑斓的酥油融化在他的靴底,他碾了满地的狼藉。

“太慢了。”

“太慢了……”

这样重复了几遍后,阿苏弥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他向半耳询问道:“佛子去普度众生疾苦,非得什么样的紧急大事才能唤得他回来呢?说起来,我要再见到他得多久?”

“半耳,快帮我想想,是四年,还是五年?”

半耳陡然一悚。

他直接跪在了地上,无比忠诚地说道。

“是四年五个月十五天。”

阿苏弥想了想,算了算。

“这么久啊……太慢了。半耳,再快一点,我等不及了。还是当王好,你说对不对?”

当王了,全焉卮就是他的了。

无覆去哪里,都在他的手心里,而他当了王,无覆就要回来为他这个新王赐福了。

半耳颤抖又激动地俯首。

“我会为您做到的,王。”

……

焉卮按佛子的诞辰纪年,但也有自己的新年节日。

新年这天,九殿下乘着尊贵的车马车队来到了乔摩寺,事出突然,迦兰陀来得匆匆。

阿苏弥手里抱着东西,但真心实意地拦下迦兰陀尊者的致歉。

他笑意晏晏地说道:“是我唐突而来。今日是新年,本就忙碌热闹,请您莫要责怪自己,否则我更惶恐。”

迦兰陀看着小半年就变化巨大的阿苏弥,心下五味杂陈,又看到了他手中栩栩如生的酥油花。

“殿下这是?”

阿苏弥赧然一笑:“比不上寺院艺僧们的手艺,却也是我小小的心意。今天是新年,我想来献给佛祖。”

迦兰陀便侧身让出位置:“殿下请进。”

佛殿的佛祖金身前,阿苏弥轻轻放下自己亲手做的贡品。

因为他特意来,迦兰陀也为他专门腾出了时间空间。

空无一人的大殿里,阿苏弥跪在垫子上虔诚许愿,口中念道。

“我的佛,我的哥哥,吉祥安康。”

“你此刻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