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牢笼(2/2)

牢笼是安静的。

雨声是嘈嘈切切的。

他的脑海里充斥了无数他也不知道的想象与事情,于是他坐在树边,抱紧自己的双腿,向自己身前躺着的顾川,疑惑地问:

“获得了自由后,又要做什么呢?”

顾川勉力起身,背对洪水的方向,摸摸鼻子,对无趾人笑着说:

“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呀。就像我的话,我想尽可能地见识一些原本见不到的新奇的玩意儿。在很久前,我和我的母亲说我想要收集世界上的一切奇物……哈哈,这是个大话啦!不过为此,我觉得需要了解世界的更多的地方。”

这些话让无趾人感到迷惘。

他开始了解到他并不了解这位他最初的朋友了。他闷闷地说道:

“可是……可是……地牢以外是落日城,落日城外是广阔的日照大河的流域,在日照大河的流域外,是原始的群山,而群山的背后还是群山,或者还有没见到的东西。你说自由的意思,是人能去往的地方的大小……这个‘自由’是没有边境的吗?”

顾川顿住了。

雨不停地打在叶子上,叶子一片片随着水珠一起飘零。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对呀,是可能没有边境的!毕竟谁也没见过这个世界的尽头。而且呢,我们未必能走多远,毕竟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嘛!要知道,土地是泥泞的,地形是崎岖的,山是极高的而谷是极深的,但人确实可以靠腿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发现很多很多不一样的有趣的事情,也可以尝试做一些原来做不到的事情。这不也是很有趣的吗?”

顾川还想继续说,却听到无趾人又缩了缩自己的身子。

“那么,会遇到新的‘城市’和新的‘人’吗?”

他困惑地问。

顾川说:

“我听说落日城的先祖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这片土地的。也许会遇到哦!从来没有见过的城市,还有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的人。”

谁知,无趾人先是着急地起身,举目远眺群山的深处,可重重叠叠的山把他的视野遮住了,然后他无可抑制地战栗了起来:

“什么都有,什么都是可能的,好多的好多的城市,好多好多的人,好多好多的相处的方式,要和他们做不同的交流,然而就是、就是没有个尽头吗?朋友!是吗?人可能是不能丈量世界的……”

牢房是很小的。

无趾人在父母睡着后,他每天都有一个工作,就是丈量自己的牢房。

他知道,牢房长宽都是他平展手臂的一端到另一端的长度的三倍。他一眼就可以从一边看到另一边,一边的世界是在光明里的,一边的世界是在黑暗里的。

但这就是他所在的地方与所掌握的一切。

日复一日的平静的充实感让他在那小小的牢笼里异常安心。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出生与前半辈子居住的地方的感觉是安心。

而现在,他脱出了人们所说的牢狱。可他所见到的一切从一开始的新奇逐渐转变为发自内心的惊骇,就好像一个天生的深海恐惧症者第一次开始想象海洋最深处的黑暗。

天雷忽然响彻人间。无趾人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蹲了下来,颤栗地说道:

“好可怕……”

草丛发出稀疏的响声,混在雨声里听不真切。

顾川这才意识到无趾人正在为自己初次接触的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天地而痛苦。于是这年轻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复这只是看似孩子的囚徒,而满心难过地沉默下来,久久望着昏暗的云天出神。

这没有被探索过的无边无际的世界一片苍茫。

“为什么会感到可怕呢?”

他问无趾人。

“我也不知道……我可能是……”

无趾人紧抱自己的身体,原本想要回答,却在说到一半时,仿佛目睹恐怖,而面露惊骇。他连忙向顾川身后扑去,使顾川一惊。

顾川立刻意识到这是坏事发生了,可这时,他早已来不及闪避,只能勉强腾挪,尝试保住自己的要害位置,接下来,他就感到有扁平的针片似的刃捅入了他的腹部。他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随着刃的抽出,鲜血不停地流出伤口。

他一时不能站稳,踉跄两步向前,摔倒在一颗粗壮的老树边上。树摇晃了下,水滴与叶片纷纷而落。他的腹部发出一种火烧似的剧痛。他靠着树勉强回头,看见那是从草丛里钻出的人。

这人全身湿透,蘸着泥巴和树叶,原本光鲜的衣服与鞋子已经都烂了大半,露出他全身的淤青,狼狈到了极点。

闪电照亮天空。顾川借光看清了他的面庞还有他无神的目光。

“又是你……”

来者正是胙德。

这被贬黜的追兵没有在洪水里死去,而是靠曾经在悬曲河与水搏斗的经验活了下来,并且一路追到这里。

无趾人一把将他扑倒。胙德不知是难以反抗,还是没有反抗,轻易地脱手剑刃。剑刃被无趾人拨开,远远地扔向一边。

血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流至树底。

发怒的无趾人一拳拳地揍在胙德的脸上。

胙德居然没有反抗,任由无趾人打他的脸,无趾人一边打,一边还用自己贫乏的词语骂他。但这人好像一点不恼,只是对顾川说道.

“这还需要思考吗?显然,这位没有指甲的囚犯……”

他被打脸打到鼻青脸肿。一颗满是泥沙的门牙从他嘴中被吐到地上。他说话漏风了:

“顶多希望自己的生活好一点就满足了。”

无趾人的拳头一顿,而胙德继续说:

“他并不追求你说的虚无缥缈的事物,罪犯。”!--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