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2/2)

玄衣公子原本持衣敛袖于身前的手,忽然按在了胸口,他觉得心口极疼,这于此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原本平静的心湖,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搅动,掀起了狂风大浪,有如一把匕首,在他心上捣弄。

他身边的两人,乃是一身凡人打扮的神荼和郁垒,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神荼见主上有事,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低声问:“广陵君,怎么了?”

青广陵摇了摇手,半躬着身子看向白若月的背影,这姑娘眉眼清秀,看着眼生,他此前并不认识,为何心上绞痛至斯?

这股子疼,又不是心上有疾的疼……倒像是春情荡漾得狠了,捉不住的疼。还像是被情爱所伤,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疼……

他指尖点了灵力,缓缓输送到心脉之上,半晌,仍是不奏效。没想到他的灵力竟然镇不住那股诡异的悸动。他看着越走越远的白衣姑娘,竟不自觉喉结微攒,咽了咽口水。

郁垒从来话少,可广陵君今日如此古怪,他不得不看向神荼,小声问:“这是?”

神荼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禁言。又扶住青广陵,问道:“广陵君,可是那失掉的青鱼石在作怪?”

广陵君历六道轮回之劫,回度朔山还不足百年。上一世乃是畜生道,他投胎到了一只青鱼身上,那青鱼得了些造化,活了二十余年,长成了一条青鱼精。

原本青鱼精一死,青广陵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回归仙位便是,自此与前尘往事再无相干。可待青广陵回到度朔山,继续做他黑龙真身的广陵君时,他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变不得龙身。

这百年间,他一直在寻找着解决之道。

青广陵缓了缓疼痛,才能站直身子,道:“走吧,我们去逍遥观,找太白金星取药。”

他修仙万年,早已不受情爱控制,如今看见这女子,只觉心海泛滥,喉咙燥热,是生了情动。

可青广陵不以为意,这姑娘即便是有天人之姿,与他而言,也不过一副皮囊。他如今有这样的感触,只是拜那失去的青鱼石所赐,并不是他真的心动。

他停了脚步,与左右嘱咐道:“这女子许是与那青鱼石有关,郁垒,你跟去看看。神荼继续去追那狐妖!”神荼、郁垒领命而去。青广陵见时候不早,忙顿了身形,腾云奔逍遥观而去。

逍遥观里,第三重殿的西方,乃是道教供奉太白金星的太白殿。

太白殿里的庭院中,金冠白衫的太白金星,手里倚着一柄拂尘,盘坐在银杏树下,捻着一枚白子,举步不前。

他察觉身后有清风至,嘴角笑笑,也不往后看,眼神仍落在棋盘上,道:“广陵君可算来了,老儿这棋局,半晌没落子了。”

青广陵在银杏树下显出人形来,他坐在棋盘另一侧,“百年前跑出去的大鬼,我只剩下杏花妖和狼妖没捉到。今日发现一女子,怕是狡黠的杏花妖附身在九尾狐身上,在蛊惑凡人。”

“可是捉到了?”太白金星问。

“跑了。”青广陵落了一枚黑子,“药可是帮我讨了?”

太白金星掌心横在棋盘之上,唤了句“药来”,一个天青色小药瓶便显露在他手上,“神农少主司贤,来此处都没吃上太上老君诞辰筵席,只送了这丹药,就跑去山里,说要去访神药。他也是个痴人,比你还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番劳烦太白。”青广陵拿过药瓶,导出一粒药碗,即刻吞了,才说:“我方才莫名心绞,需吃药平复一下。”

“我还没问你,”太白金星说道:“司贤发迹于苗疆,又在魔界钻研百年,又师从太上老君,对六界之中巫蛊妖邪了如指掌。他可说了,你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司贤为我把脉卜卦,说是受了诅咒,才不得龙身。”青广陵解释道:“我上一回去历六道轮回之劫,乃是妖身,可死时,妖的元神并未归位。许是那元神被祭,下了什么诅咒。司贤的药,只能帮我缓解原身显形时的虚脱之相,究其根本,还是要找到那个诅咒,破除掉才行。”

度朔山下,沧海之涯,是鬼门关。

唯有黑龙才压得住度朔山下万鬼涌动的鬼门关。以往,广陵君只消变作黑龙真身,守在万鬼渡河的岸边,那些不破不灭的鬼,就会屈服于黑龙的神威之下。可这次历劫回来,他再化龙时,发现龙身不全,渐显妖相。

神农一族,乃是上古神族,主巫医之道,其少主司贤,是横行六界的神医,专职各界医者不能医之病。司贤瞧过广陵君的龙身,说了一个他曾听来的故事。

原来上古之时,有一种逆天改命之术,有元神的妖也好、神也罢,若肯将元神祭献给苍天,便可换得一些原本求而不得的东西,而用了这个改命之术的人,将很快死于非命。

玉皇大帝重整天庭时,因这个术法太过残忍,将这个术法所有的文献都焚烧,希望此等妖术不再存于六界。

青广陵将这其中原委细细道来,太白金星叹息一声,“我瞧着你这六道轮回之劫,甚是坎坷。若每一道都留下这般琐碎后事,岂不是要疲累死仙家。你瞧,这已过去近百年,当年西湖之滨跑掉的大鬼,还有两只在逍遥法外。啧啧,出了你历劫过的凡间、畜生道,还有地狱道、饿鬼道、魔道之劫未过,这要如何是好啊?”

“这还要多亏太白和玄真君帮忙,在玉皇大帝面前废了不少唇舌,我这次回来时,接了玉帝诏令,余下三道劫,不必死后翻身去历。”青广陵拱手谢道。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太白金星挑眉,眼中带喜,“只是,那要如何去历呢?”

“要看地狱道的十殿阎王,饿鬼道的饿鬼之主、魔道魔尊的说法了。且看他们如何给出能似历劫一般,又不必受轮回之难的历劫方式。”青广陵说完,忽觉心上阵痛,手中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之上,他以手抚心口,眉头微蹙。

此前每回幻化龙身时,身上总有虚影。司贤为他瞧过后,开了这丹药,说是可缓解因那青鱼石诅咒所带来的不足之处。可如今,他方服过药,怎会这般疼呢?他想着要去再找司贤瞧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太白金星忙伸手去搭他灵脉,灵流于广陵君灵脉中畅通无阻,并无问题啊。太白金星不禁摇头,“到底为妖时,受了什么诅咒?竟然令你痛苦至斯!我觉得,你需将这个问题好生解决才是。”

“我猜,上一世的元神许是附在了什么东西上,我今日遇到一个姑娘,有些古怪,已经让郁垒去跟了。”

两人在太白殿内的露天中庭下棋,有一小道士从太白殿里走出来,施礼道:“太白尊者,门外有个女子求见,说是你徒儿。”

太白金星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广陵君还未见过我这徒儿呢,我收她时,你在历劫。你历劫回来后,她在闭关,这么一来一往,一百几十年过去了,你们竟然没见过面。”

青广陵又觉喉咙干涩、心上悸动,怕自己失礼于人前,他捂着胸口起身,“今日身子多有不适,改日再见吧。我先去了。”说罢,隐了身形,唤来一朵白云,腾云而上。

“也罢,也罢,不急于这一时。只是还有一句,我要嘱咐。”太白金星望向青广陵,“往后去找司贤索药之事,我会交予我徒儿,你得空记得来太白殿,与她一见。”

“谢过太白了。”青广陵腾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