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2)

第一章

黑云翻涌,天色暗沉如泼墨。

红墙碧瓦,宫殿金顶,百年皇城矗立在天光涌动的拂晓中,远处孤鸦落在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上,喑哑鸣啼。

明德殿殿门大开,冷冽的寒风涌入,卷走树梢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零,落入铺满一地残缺枯叶的积水里。

明鸾穿着大红嫁衣步入殿内,跪伏在床榻前。

床榻纱帐后伸出一只干瘦无力的手。

“阿鸾……”喘息无力的声音响起。

明鸾眼中强忍的热泪簌簌而下,膝行上前握住那只手,哽咽道:“父皇!”

在位二十六年,明帝一生虽不说励精图治有雄才大略,但仁慈宽厚,听得进忠言逆耳,对上宽待忠臣,对下善待百姓,深受群臣与百姓爱戴,算得上是位明君。

“父皇无能,护不住你,只能将你匆匆嫁去颖川,不过你不要担心,陈氏有我皇室之人在,他们,不敢亏待你。”纱帐交错间映出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女儿舍不得父皇。”

明帝紧紧握着明鸾的手,“父皇也舍不得你,但那竖子狼子野心,唯有你嫁人,方能……方能让他死心!朕为你……选的夫婿,虽不是最好的,但陈氏一族根基稳固,他不敢贸然与之为敌,陈氏,会是庇佑你的地方,但你要记住,走了,就别再回来!”

明帝闷声咳喘,大口呕出了一口鲜血。

“父皇!”

明帝气息虚浮,满目不舍地看着明鸾,“朕的那些孩子,只有你了,朕只有安置好你,才能安心下去见你的母后,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不要再回来!永远都别再回来!”

他紧握着明鸾的手,狠心将她一推,“陈德海,送公主,出宫!”

殿内随侍的陈公公见状连忙扶起明鸾,半扶半拖着往殿外走,“公主,快走吧,别误了吉时,陛下这有老奴在,您大可放心!”

厚重的殿门沉沉关上,殿内一排烛火轻轻晃动,寒冷的朔风从宫殿紧闭门窗的罅隙中涌入。

陈公公快步走到床榻前,掀开纱帐,被鲜血染红的被衾映入眼帘,他惊得大叫:“太医!”

明帝已是强弩之末,双目圆睁,苍老的手背紧紧抓着陈公公的衣袖,用尽浑身力气乃至青筋暴起,面色狰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急促说道:“那乱臣贼子害死了朕的儿子,他野心勃勃,是不会放过阿鸾的,你记住,朕死后,秘不发丧!一定要等阿鸾到颍川……记住,一定记住!”

“陛下!”陈公公颤巍巍跪下,“奴才,遵旨!”

紧拽的手瞬间脱力,明帝整个人无力跌回床榻,他微张着嘴,面色青白,一片死寂。

宫门大开。

远目天穹黑云翻涌,无数霞光于云层中迸射而出,第一缕晨晖洒向大地之际,空旷廖远的钟鼓声响彻这座沉寂于黑暗中的巍峨皇城。

一列绣有天家龙纹的旗帜在前开道,空寂无人的街道上,两列皇家亲卫率领一众奴仆,簇拥着公主出嫁的华盖车马,浩浩荡荡朝城外驶去。

陛下嫁女,公主出降,本是极重要的大事,但圣上缠绵病榻多日,公主嫁娶事宜一切从简,随行的除了公主亲卫,便只有从小近身伺候公主长大的五名宫人。

为尽快到达颍川郡,出嫁之路选的都是最快最近的路,极其坎坷,一路之上马不停蹄,本该走上五日的路程,在第三日便已抵达颖川郡。

按皇家律例,公主下嫁须得提前建好公主府,但明鸾赐婚太过仓促,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为公主建造好行宫,明鸾抵达颍川郡的第二日便入住了陈氏,拜堂成亲。

一路有惊无险,纵有万分不愿,明鸾还是被簇拥着送进了婚房,等待着素未谋面的夫君。

“秋娘。”

“公主,秋娘在,公主可是饿了?”

明鸾摇头,“什么时辰了?”

“快要亥时了。”

陈府前堂锣鼓喧天,闹到亥时还未散场,将公主怠慢至房中简直闻所未闻。

但今日毕竟是公主的大喜之日,秋娘替明鸾整理喜服一角,露出一抹牵强的微笑,“公主安心,我出去看看。”

秋娘推开房门,刚至廊下便瞧见公主的和亲宫人迎面走来。

“前院发生了何事,驸马为何还不来觐见公主?”

侍女急急抹泪,看着秋娘愤愤不平,哽咽道:“这陈氏当真可恶至极!我去请驸马,驸马竟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让我转告公主,莫要心急,他们竟敢如此羞辱公主!”

秋娘从小便被先皇后赐给明鸾,可以说明鸾是她看着长大的,听侍女如此说怒火中烧,正欲前去找驸马,可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侍女不解:“姐姐,怎么了?”

生在皇家本就是泼天的荣宠,更何况明鸾还是先皇后与陛下的嫡女,皇族中年龄最小的孩子,从小千般宠万般爱,唯恐给得不够多。

陈氏敢如此欺辱公主,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陛下病重,膝下的三子三女只剩明鸾一人,皇权旁落,公主无依无靠罢了。

想起先皇后临终前对自己的嘱咐,秋娘内心的怒火一寸寸熄灭,被廊下凉风一吹,后颈一片凉意。

“此事不必说与公主听。”

“那,那陈氏……就任由他们如此羞辱公主吗?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秋娘回头望向明鸾的喜房。

前有狼而后有虎,本该受尽荣宠的公主,如今却为了一隅之地而忍气吞声。

“一路上我们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你去为公主端碗热汤来。”

“可是……”

“去!”

侍女不敢违抗,只得含泪忍辱去了。

房中的明鸾隐约听到廊下的争执。

她虽是公主,但皇权旁落早已不复从前,如今她嫁来颍川,不过是借陈氏之名,暂避一时罢了。

十年前,她还是长安城中最肆意明艳的公主,自小在父母长姐的庇佑下无忧无虑长大,众星捧月,想要的,自有人为她双手奉上。

她常听父皇说在她出生那日,正是父皇夺嫡上位的日子,僵持了七日的皇城大门大开,百官臣服,皇城上空笼罩七彩祥云,父皇说这是天意,她的降生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星。

原以为自己会无虑无思地过完这膏粱锦绣野鹤闲云般的一生,却没想到几位皇子皆死在皇权之下,而她,兵败如山倒,大厦将倾,直到如今,不得不嫁来陈氏,借陈氏之名,暂避锋芒。

一想到这,明鸾苍白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秋娘回到房中,刚想说话却听到喜帕下明鸾说道:“秋娘,既然已是亥时,服侍我洗漱就寝吧,驸马若是来了,告诉他我已睡下,让他明日再来拜见。”

“可若是驸马……”

“陈氏乃百年世家,想必对礼法规矩烂熟于心,不会擅闯。”

秋娘心领神会,垂首应道:“是。”

从前对于这个疼宠过头的公主,秋娘有操不完的心,许多时候都在想,受到如此恩宠的公主何时能长大,何时才能独当一面。

可如今公主如此沉稳懂事,她却高兴不起来。

正欲上前替公主揭开喜帕,忽闻屋外一阵短促的惊呼声,秋娘眉心紧蹙,刚想呵斥两句,房门便被人一掌推开。

“什么人如此放肆,竟敢……”训斥的话哽在喉间,秋娘脸色剧变,一把挡在公主面前,冲着来人色厉内荏怒道:“放肆!”

屋内的红烛燃到了烛台,昏暗灯光下男人一身戎装铠甲,整个人陷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满身的血腥煞气,一抹鲜血从额角洒至下颚,侧脸轮廓映着光,棱角挺括,如他手中沾血的长剑锋利冰冷,凌厉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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