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爱城与画宗之禅(2/2)

曹轩一生下来就身体不好,害过一次肺炎,再加上当时又恰逢报上说威海卫那边闹霍乱,老师怕他活不长。

过去人迷信,就把他送到和居所隔壁的园通禅院里,在“莲花宝坐下让佛祖看着,小鬼沾不了身”。

所以除了学画。

其他小童子开蒙的教材往往是什么《百家姓》、《千子文》、《弟子规》、《菜根谭》啥的。

而曹轩却是在一堆小沙弥之中,跟着老和尚的那些佛经中玄妙神奇的故事识的字。

「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这是《金刚经》中的话,曹轩依稀听光头方丈讲过,众生一切的心都在变化之中,都是无常,都并非本心。

本来就玄玄叨叨的。

跟着后面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观世音菩萨”,就更让人听不懂了,《金刚经》又非《观音心经》,主要释迦牟尼佛讲解的经文。

他听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这是东方禅宗的一个重要特色,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禅。

手指禅,棒喝禅、狂禅,多种多样……就像民国年间著名的单口相声《斗法》里,高人随便伸个手指头,就代表了“无量佛,一佛顶礼”,随便拍拍心口,就代表了“佛在心中坐”。

“禅”和整个现代艺术,其实有一种非常相似的气质。

同一个禅有百解、千解、万解。

符合老师心意,能被老师当成真正接班传人的解法,却只有老师心中的那唯一一种。

像是灯火上的猜迷游戏。

纵观曹轩漫长的一生。

他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如此关系重大,却又难解难猜的哑迷。

普通孩子猜对了灯迷,奖品是几颗大山楂丸。

他猜对了灯谜。

奖品是整个千年画宗——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整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一道灯会游戏。

曹轩很想知道,自己画的够不够好。

有没有达到了师父的期望。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这么看)。

但是六七岁的岁数,在穷人家确实已经到了开始要帮家长分忧,承担家庭责任的年纪了。

江沪一地,工商气氛较重,小孩更是早早当家。

自古以来,就有“生到七岁,往外一丢”的俗语。很多同龄的少年人,已经开始进入店里当学徒,甚至进入日资的纱厂工厂,当包身童工。

他跟随师父走了这么远的路。

至少已经开始渐渐的明白了身为对方的关门弟子,对整个南方画派,拥有怎样的意义,也渐渐的明白了,那五万法币,拥有怎么样的意义。

师父说的轻巧。

但在江南的水灾,威海卫的霍乱,东北的沦陷……那些听大人们皱着眉头谈论的,自己所看到的。

在流离失所的难民中,一百元的价格,就足以卖儿卖女了。

五万元,这是普通码头工人一百年的工资。

他的一幅画。

就算是二十年后……又真的担的起这样的分量么?

年少老成的曹轩,少年人的岁数有着老和尚般的静气,也有着老和尚般的忧愁。

师父说。

上海人只看天底下最红的大角儿,只捧天底下最神的神童。

从这点看。

他大概可能已经赢得了脚下这座城市的认可。

即使战争的阴云不断的逼近,世道从未有片刻真正的太平,可在1927年到1937年这段所谓民国的黄金十年之中。

整体上富裕的上海百姓,还是很有看热闹,热爱文艺的心的。

他在新安百货大楼前,卖速写的价格是二十元一幅,这对普通卖画的来说,自然是贵到天上去的价格,可对于“五岁五万、百岁百万”的曹百万来说。

这个价格还是能够接受的。

至少沪上人认可这个价儿。

每天排队的人络绎不绝,甚至因为他个子小,坐在那里容易被人挡住。

曾有码头的长工排了一个钟头的队,并不买画,只为跑过来瞅一眼曹轩长什么样,再瞅一眼传说中一张能换半条街的铺子的画长什么样,最后再抽冷子摸一下曹轩的脑袋,沾一沾神童的仙气儿。

就满足的离去。

可他真的赢得了这座城市用心的“爱”他了么?

这事儿,好像又说不清了。

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不是张大千。

曹轩清楚。

那些排队来买他的画的人,有六分儿是为了报纸上的新奇故事,剩下三分则是他老师首创教给他,结合了苏式素描、欧式线条,工笔画法,海派漫意的炭笔线稿画的功劳。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魔都人,也很少见过这么中西荟萃的画法。

所以图个新鲜,叫一声好。

这才把曹神童、曹百万的名头,兜了个八、九分,剩下的属于他真正画功的那部分,又没有占到一分?

他不知道。

似乎这个画法换任何一个师兄来,也能起到相似的效果。

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终究不是开天辟地产生的仙石,集天地万千年灵气所孕育,又见过了世界生老病死的美猴王,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菩提祖师心思的本事。

老师也没有夜半三经,跑过来传授他能让整座城市爱上他的心法秘籍,这道题,实在有点太难了,画宗继承人的分量也太重。

可能都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能解的了,接的住的。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日本人都要来了,小孩,你这一幅画,非要画到地老天荒去不成?”

至少对面的小开,脸色有些不耐,显然没有爱上他的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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