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2)

“没了头,身体竟还能坚持么?”

赫临逍摇摇晃晃地起身时,赫敬定已然将杜若的头抓在了手里,漠然地直直盯着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

杜若素来如此,脸上从未出现过任何神色,总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哪怕做工再精致也不像活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傀儡。

头在赫敬定手中,被毁得零零散散的残肢、尤其是那一双手臂还在死死地抱着赫临逍的大腿,他每前行一步,便会被极沉的铁块拖累。

“你抢走了本属于殿下的一切,休想再鸠占鹊巢,废物。”

杜若的嘴唇开开合合,字字诛心。

她最爱骂人废物,而赫临逍最恨的便是被人骂成废物。

“枉费寥少爷一番苦心,特意避过天工巧,用自己独闯的偃师之技制造出了你。”

赫临逍的手指长驱直入,穿透了杜若的颅顶,五指紧握她的玲珑,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却还是一副死物的恶心模样。”

杜若在世间存在了二十余年,绝无仅有的一次竟弯了唇角,微微一笑。

“傀儡就是傀儡,不该懂的最好别懂。”

她是傀儡,永远不会变成活人。

为何智傀都想变成活人?

如此可笑又可悲,厌恶着自己的存在,永远渴望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一辈子有的只是痛苦和遗憾。

智慧和情感本便不是傀儡该有的东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既然是死物,便做好死物该做的事,倘若沾染了爱与恨,即便有了活人的相貌和灵魂又如何?

“死去”的终究是最真实、最原初的自我。

她不会那么傻。

杜若知道自己是智傀,只是她无比享受着作为傀儡的生活,简单而充实,那些复杂的纷扰与她何干?

钢铁与青铜没有眼泪、更不会心痛,那些虚伪而做作的情感皆是活人一厢情愿强加在他们傀儡身上的。

赫临逍声色缥缈,仿佛遥隔千里之外,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你不懂我。”

自由与尊严比一切都重要,哪怕背叛自己最亲密的主人。

江寥曾被他视为兄弟,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的家人。

赫敬定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所动,体内的齿轮平静而稳健地转动。

智傀更像活人,有了性格,也有了个体之间的差异。

“我给你机会,最后看一眼寥少爷。”

赫临逍将杜若的头拿起,转到江寥遗体的方向,他附在杜若耳畔残忍地轻声笑了。

“活人的命如同草芥与蝼蚁,你我只需用手指便能碾死。看,你所忠心耿耿效力的活人如此弱小、不堪一击,死了也活该。”

赫敬定静静地看着那一块漆黑的焦炭温柔地抱着珍视无比的牌位。

阿离……会很难过吧。

即便她从不向任何人倾诉内心的苦处,总是嬉皮笑脸、大大咧咧地行走在世间,敷衍盖过自己所行的一切善举,冷嘲热讽自己的冷血与无情,否认自己的温柔与纯良,逼迫自己变得强大而不计代价。

是活人,便一定会痛、会哭、会伤心。

他所爱、心疼的也正是这样的姑娘。

杜若定定地看着江寥的尸骨,兀的道:“可惜没机会再见川穹一面。”

赫敬定猛地抬眼望向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及时应付了赫临逍的打量。

“姘头?”赫临逍笑道。

“是对手,”杜若冷声道:“我不许任何人阻拦殿下的路,便‘杀’了他。”

赫临逍只觉她的遗言无趣至极,握着玲珑的手指逐渐用力。

“我怕他会死,又怕他死不了,思来想去便将他的内脏搅乱后重新缝合,喉管也被我毁了,即便日后见到,殿下也绝不会认出他的‘尸体’。”

赫敬定微微睁大了双眼,琥珀似的眸中也骤然闪过一缕微光。

“内脏”是齿轮,“尸体”便是新生。

赫临逍并不知道赫敬定是川穹,杜若是在暗示什么!

当年川穹爱上主人,被杜若视为阻拦殿下复仇大计的绊脚石,却又动了恻隐而不愿置同类于死地,便清空了他颅内玲珑的一切知识与记忆。

杜若刻意小改了他的声带和体内部分齿轮,确保江离日后即便见了也认不出。

难怪他能勉强挣开归一窍的部分控制。

杜若不会天工巧,只能胡乱地瞎改一气,凑巧动了中枢机关。

她的玲珑被捏碎一刹那,头颅也被一分为二地撕开。

赫临逍拿了左半部分回宫,用来修复自己的左颅,右半部分则被随意地丢在了江寥的脚旁,杜若的一只右眼正与他空无一物的眼眶相对。

为何……

主人,为何你眼中能看到的只是承载了主母的我?

为何满怀期冀与爱恋地将我制作出来存活于世间,却又厌恶真正的我?

赫敬定临行前无声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只右眼的眼眶处缓缓滚落下一滴澄黄的机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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