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前线(2/4)

飞船在轻轻摇晃,而李明都所居住的胶囊便随之沿着他先前走过的通廊被排出飞船的体外,接着,轻轻地被两三根细长的管线接住。

“你们不下船吗?”

空气充盈在机场的内部,李明都冲着飞船吼了一声。机场内部的空间很大,似一空心球,声音好一会儿才传来回响。

随后,他听到了一阵不失礼貌的笑声。

“我们,李先生,我们不就在这里。”

一只又一只的机蜂从靠近地面的出口飞出。李明都回过神来:

“这里就是第三前线,你们代人在这里有很多身体?”

代人在这个时代不知何时同时具有了两种含义,一种是现代的综合意识的、使用多种身躯的人,另一种意思便是被他们所使用的身躯。

其中一只机蜂,它正寄托着医生的意思。作为无人机的摄像头部位正闪烁着明亮的光:

“是的,李先生,我们已经到岸了。”

在这距离地球四十万公里的地方,李明都伫立远视。四周一开始还是灰蒙蒙,但不几时便亮起明堂堂的光。再一会儿,高大的峭壁在全息投影中立起,一条浅到几乎没不过鞋底的小河在绿草中走。

“怎么样,现在放松点了吗?”

“关了吧。”李明都说,“全息投影这手段应该不能久用吧。”

机蜂闪烁了下,笑了起来:

“是的,全息投影是不能久用的,哪怕刻意降低了精度,调整了素材。别说人的大脑和眼睛,代人身体的大脑和眼睛也随时可能分辨不出来虚拟和现实,而致自身于危险境地。你对这点倒是很清楚。”

“其他人都不知道,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有个迷幻的过去,在那过去里,我经常分不清自己和其他的自己的区别。”

世界重归于灰蒙蒙的真实。医生领着李明都沿着一条走廊往基地的深处走,不几百米,便来到了电梯前。机蜂这时分了开来。只一部分还和李明都、医生一起进入电梯。

电梯四壁摆了显示器,显示器在循环播放注意事项。

李明都一边看,一边问:

“这里应该有非代人吧。”

“正常人想要在月球表面生活,哪怕是基地里生活,都太艰辛了。土星城都没有冬眠人,你怎么觉得这里会有?”

李明都笑了起来:

“假设没有,这显示器播给谁看呢?难道是专门为我而设的吗?”

话音落下,随着轻轻嚓的一声,电梯到达了某个层面上。显示器上并不显示在第几层,李明都并不清楚这里的层数参差。

再一声轻响,电梯门开。一个带着头盔的仿生代人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说道:

“显示器自然不是专门为你而设的。您猜得对,李先生,这里确实是有一些不使用代人技术的普通人的,总有一些人是能克服生活的不便与艰辛的。比如……让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组长。”

李明都认得出,眼前的代人就是医生。

至于原先承载医生的综合人格的机蜂已经变成了一台普通的自律机器,被其他的有人机蜂引着前往了其他的方向。

他走出电梯,侧过目光,看到医生的边上站着一位中年人或者老人。头上的白发已多过了黑发,而双手双脚已全数是机械的义肢,轻轻地走在地面上。

“你好,老先生,请问贵姓……”

老人摇了摇头,他拿出一块布擦了擦蒙在身上的汗,苍白的脸显得严肃:

“言重了,我占你一点便宜,你叫我组长,老组长就可以,也不用问我名字。”

李明都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医生。

医生只说:

“在这个时代,个人隐私是非常重要的。姓名不能轻易交换。”

“这里不是组织的机关重地?这里的人都是组织的要员罢?”

他试探性地问了问。

医生摇了摇头。

老组长和医生一起为李明都带路。来到一个地方居住,最先要去的自然不是核心,而是一个人所要生活的场所。月背有客房,月背的客房比起土星城的胶囊宿舍大了不少,有百年前寻常酒店双人房的规模,有独立给普通人用的卫浴,和一台立式打印机。

“杂务和先前一样,都由机器人代劳。不过清洁机器不是智能的,第三前线没有任何高级智能的机器人,你需要手动控制一下。衣服、水杯,你想要的杂物用打印机就好了。”

李明都若有若思地点了点头,他站在打印机的底座上,口呼了手套的功能。刚开始打印机平静得好像没有启动,只射出几道无害激光,在李明都的手上定位片刻,然后喷口物质像是抽丝剥茧一样落在他的掌心、落在他的手背,沿着骨节,沿着肌肤的纹理像草像泥土滚滚一样生长,不过三秒便形成了一层超薄纤细但极为坚韧的薄层。下一个三秒是第二层,接着是第三层。

九秒过后,一只可以在太空使用的三层隔热手套像是机器的镀层一样贴在了他的身体上。

“这是有机材料,可以洗掉。”

医生说。

“就在旁边。”

那是间与一般盥洗室并列的特殊盥洗室,里面有“浴缸”,浴缸装满了一种粘稠的不会因张力四分五裂的浅绿色溶液,可以融化有机材料。

在等待有机材料融化的片刻,不定型在他的脖子上自然地伸展了身姿,在那时,他借着不定型的视野看到盥洗室里挂着一副字画。

工业时代的灯光照在冷峻的钢铁墙壁上,特种玻璃保护了里面脆弱的纸,纸上从上到下写了很多行字,字体狂放得像是水上的连波,以致于难以辨别。

李明都读出其中一句: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顾兔?在腹?我不认识这个字……这些是什么诗?讲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医生不懂也不关心这些。

倒是老组长睁大了眼睛,颇有些费力地在辨识上面的字。随后他看了眼医生:

“你这会儿是不教了,我还记得。”

接着,他又看向了李明都:

“但你那个时代应该还是教的吧,纸上写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四言古体诗《天问》,属于楚辞。你念到的那几句话是诗人在问日月星辰是按什么规律在天上排布的,他们是从汤谷出来的,然后在蒙汜落下的吗?如果是,它们到底走了多久的路?接着,他又问月亮有什么德行,凭什么残缺了还能重新圆满,月亮上面的黑点是什么?是不是兔子藏身的地方?你这读半边是读对了。顾菟在腹,这个菟它有个草字头,读半边也没读错,它就是读兔。”

李明都从溶液中收回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谁写得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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