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自由(4/5)

年轻人向前,绕了一圈,说:

“这些房间可能不是给人体准备的。你看这些竖着的舱体。”

他指着一排空中的舱体,舱体里有着凝滞不动的绿色液体。

“这是纳米机器液体……用来使代人得到成长的。在二十五世纪我们一般叫它诞生舱。”

“但代人也分多种型号吧。”李明都说,“一类是纯械的,一类还保留人体的基本结构,也需要进食。不然,这个空间站,也不需要充斥着七三开的氮氧空气了,甚至也不需要灯光了,世界可以是黑暗一片的。”

这还是第三前线教给他的道理。

年轻人斜了斜眼睛,无奈地说道:

“哥……虽然保留了人类结构,但组成身体的物质有相当一部分可不是你理解中的‘肉’。”

“我的意思是……”李明都说,“任何生物都需要能量,他们控制了细胞,增殖出了与人体相似的结构,自然也能够进食。既然如此,吃古人吃的东西至少、至少是可以作为娱乐活动而存在的嘛。”

年轻人一愣:

“确实……也许几百年后的这里,和几百年前的我们也是一样的。”

听完,李明都心想他的一样和他肯定又是不一样的了。

“蜂巢”是个正方体,每个房间也是个正方体。每个正方体开了三个门。有的门还开在地板或天花板上。

这里只有两人,两人分开,各从一边,在这重复的蜂巢里前进。李明都那边收获不多,他见到了一系列可能是代人使用的各式各样的舱体。

在他折转回来,寻找年轻人的时候,他正呆立在一副壁画以前。

这幅画是用暗色的油漆印刷的,应该是一张照片。画面的正中是一座工地。工地里不见人,也不见像吊机这样常规的设备。一座火山似的东西正在融化土壤,被融化的土壤就像是橡皮泥一样流入复杂的模组开始成型。

图片的下方是一片苍白的大地。图片的背景则有着一片明亮的群星。在看到左上角像是月球一样的地球的时候,李明都意识到这工地是在月球上。

“是月球的建筑吗?”

“对,这是第一前线突破正负零的时候。”年轻人仰着头,凝视着照片上的几个人影,道,“也是第二次冷战的最高潮与最高成就。哥,你那时候应该还在其他时代游荡吧。”

李明都说:

“确实。”

画面的左上方,在地球的下头,一艘物资飞船正在移动。

画面的右下角是一座环形山,环形山突起的悬崖上站着几个看不清的小人,好像在俯瞰建造中的第一前线。

“那群人一半是月球五十年计划历代元勋,一半是第一前线的高级工程师。”

画卷中,辽阔的月球原野像是死去的荒野。据说阿姆斯特丹在荒野上留下的脚印存在了一百多年。环形山的科学家们在画幅中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他们的表情太细微看不清。

尽管画卷所描述的应该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历史事件,但李明都却感觉到作了这幅画或者拍下这幅照片的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年轻人接着说:

“其实老人们在这时候大多已经没力气登上月球了。乘坐火箭,飞上明月对他们的身体是一种可怕的负担。”

“这画是虚构的?”

“这幅画是虚构的,但它描述的事件是真的!”

年轻人说:

“元勋们的遗体没有入土为安……他们的大脑在冷冻中被永久保存。从一千年前,尸体就被叫做人类的财富。在代人技术迭代到第三次,也就是综合人格技术成为现实后,它有一个争论不休的副产品。”

李明都似有明悟。

“人格的重生。”

年轻人道出:

“平等学派说‘人’的‘人格’的差异是有限的,因此‘人’这一存在其实也是有限的。每个人格有不同的参数,经由参数的调整,大约可以确定存在约一千亿种人格,也就是一千亿个人类,其他的情感再多,只不过是这一千亿种人格的重复。他们还说一千亿太多,两百种人格差不多已经可以涵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自由学派认为‘人’的‘人格’是无限的,因为空间和时间是无限的。”

“为什么空间和时间是无限的,人就是无限的?”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环境无穷多,成长和记忆也都会无穷多吧。”年轻人说,“不过委员会确实通过了决议,使用遗体人格,让他们从代人的世界里抵达现实。没人知道这算什么,好在它很快被取消了,只留下了两个痕迹。一个就是这幅画所代表的故事,画原是假的,但故事在后来成真了,那么画还是假的吗?我记得画里的人从没到达过斯匹次卑尔根山脉,不过确实登上了月球。他们不是长这个样子,而是瘦长的机器体。”

“另一个呢?”

“是一句话。”

“在被销毁前,总工程师说,自然不关心人是什么,不过自然会知道人类到达了什么地方。我仍然很高兴,能看到一艘飞船从地球开向月球,就像是五百年前,载着人的帆船从旧大陆开向了新大陆。”

画卷仍在,小人们映照在一种黯淡的微光中。

里面的天空一片漆黑,只点缀着些许繁星。融化的月壤,在模具中缓缓流动的样子,像是一条涓涓的溪流,它从地球发源,流向了月球的未来。

两个人站在画卷的前头,默然不语。画卷摆放在空间站中的一个房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装饰。古楚爬上了空间站的顶端,在这风吹起的最高空寻找精怪,云朵在它的身边激烈地排流。

李明都觉得这话格外耳熟:

“虞国登月工程的总工程师?”

“是他。没想到哥,你也知道。我在想他应该是觉得他自己是假的,但这事情本身不重要。”

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哀伤。

“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会怀疑我是真,还是假?”

“很哲学的话题。”李明都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想过,也不去思索。”

“被叫做哲学的问题,随着人类科学的进步,都一一变成了现实中的人所需要思考的苦。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李明都当然不知道,他只做了按时间顺序的剪切粘贴,甚至连冬眠舱是否有读取的可能都不知道。

但年轻人根本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其实哥,你能认出我,找到我,我感到非常惊讶。”

他站在画前,就像站在神明前方的修女。

“为什么?”

李明都平静地问道。

“哥,这是因为我原来的身体已经得癌症死亡了。”月球大地前的年轻人慢慢地转过头,寂寂地说道,“现在用的身体也是个代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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