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鼠疫(2/2)

娘娘有孕是大事,长乐宫伺候了一年的人都得重新查一遍,更别说是从外边来的了,几乎没有隐私,带进来的所有东西都得查清楚。

“这大半年来,邓嬷嬷出过长乐宫五次,其中两回是去过内务府的,每回都是跟着长乐宫的宫人去内务府领自己的穿用及月银,后来长乐宫的份例都由内务府派人送来,她就没去过了;另三回是去宫门口见亲人,她儿子女儿是宫外的人,依宫规每两月可至顺贞门探望一次,共入宫三次,每回都是搜过身才放进来的,并无可疑之处。”

晏回一字一字地琢磨了一遍,“还有什么?继续念。”

“邓嬷嬷曾在去年与何嬷嬷一起给平定侯家的少夫人安过胎,今年八月十九,正是其子满周岁,那家少夫人往宫里送了两份礼向两位嬷嬷致谢。”

晏回心中一动,“送的是什么?”

“两匹素锦和一妆奁的金饰,盒子里没有暗匣,锦绸里也没有夹着东西。”

……

在刑堂耗了大半日,晏回听得头昏脑涨,邓嬷嬷出入长乐宫时守门的宫人、同行的丫鬟、搜身的女卫,甚至时间地点,所有人的说辞都能对得上,竟寻不出任何端倪来,查不出是谁说了谎,一点线索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晏回甚至在想:会不会那嬷嬷说的是真的?她被老鼠或者跳蚤咬了一口,染了病又不敢声张,这才忍了好几天的?可她专门去剪脐又作何解释?

待出了刑堂,江致唏嘘道:“坊间都说娘娘是有大福的,以前微臣还不当回事,这回却是深信不疑了。”

“怎么说?”

江致微微一笑:“要不是娘娘身有福气庇佑,怎么会好端端地把三个孕嬷嬷调离了身边呢?要是邓嬷嬷常伴娘娘身侧,在吃食中动了手脚,后果不堪设想,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晏回扯了扯唇,眼中浮起了两分笑——那是因为宛宛嫌她们唠唠叨叨烦人得很,又因为这是母后指来安胎的人,她不好明着嫌弃,于是装了两天头疼,把人调到了偏殿去。

太医说邓嬷嬷染上鼠疫已有三五日,长乐宫却一直没人察觉。这会儿是深秋了,厚衣裳一裹,丁点都瞧不出来,手心里生的脓疱虚握着遮掩一下便可,这是在太后身边跟了好些年的嬷嬷,谁会让她打开手心去看看手洗得干不干净?

要不是昨日宛宛生产时,晏回就坐在床边,位置低,那嬷嬷拿着剪子上前时又离得近,晏回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她手心里的脓疱。要不是如此,怕是得中招了。

冥冥之中竟似真有天意庇佑着他们一家,宛宛把人调离了身边;晏回看到了嬷嬷手心里的脓疱,把人踢了开,没让她碰到女儿;之前医女为了讨赏,抢着给儿子剪了脐,也没让那嬷嬷沾手。

桩桩件件,都是天意。

不过片刻功夫,晏回眼中的笑意就敛了去。因为这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像两月前那医女乱说话吓唬宛宛的事一样断了线索,是何人指使、通过何种方式、哪些人是奸细都查不出来,仿佛只是无心之失。

这会儿疑心病汹汹来袭,晏回连在长乐宫中呆了一年的红素几人都不敢深信,无论是脸熟的脸生的,看哪个都觉得可疑,非得把人盯一遍才能稍稍安心。

从刑堂出来更衣沐浴之后,晏回又顺路去慈宁宫看了看俩孩子。刚吃过奶睡下了,并排排躺在安着护栏的小床上,攥着小拳头睡得很是香甜。

晏回隔着两步距离静静看着,笑得微微发苦:当爹的来看自家孩子还得拿帕子蒙着半张脸,真是没谁了。那天孕嬷嬷碰过宛宛,他又天天跟宛宛脸对着脸的,生怕自己也染上了病。

再想想宛宛,得好几天看不到孩子,晏回心疼得眼睛发酸。

“皇儿,你当真不要搬到养心殿去住一段时日?”太后劝道:“你若出身寻常人家,妻子尚未脱险,你便该在床前照顾,母后绝不拦你。可你身为帝王,身上尚担负着江山社稷,怎么能如此荒唐?万一……”

晏回摇摇头:“儿臣若不在她面前,宛宛会多想。”

瞧见太后欲言又止,晏回温声说:“母后且宽心,已经一整天了,宛宛没有发热,寝殿伺候的宫女也无人抱恙,再等两日就能确定脱险了。”这会儿只影响了伺候那嬷嬷的两个丫鬟,还有跟那两个丫鬟同屋的几人。

太后叹口气,又问:“可有去德妃那里查查?”

“德妃这大半年吃斋念佛,派去的几名暗卫日日不离韶寕宫,不会是她。”

“那程家呢?”太后低声说:“母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心眼太小,每回遇上事总是会往那老贼头上想。”

晏回苦笑道:“就算怀疑程家,也得抽丝剥茧一路沿着线索摸过去,可如今一点头绪都没有。”

太后没话说了,晏回又伸长脖子往床上望了一眼,转身回了长乐宫。

他进寝宫时,唐宛宛刚解了手,疼得眼泪汪汪的,委屈兮兮地喊了一声:“陛下!”

晏回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头亲她一口:“醒了?”

“你去看了孩子没有?咱孩子什么样我还没见着呢。”唐宛宛小声哼哼,昨天生下大儿子的时候她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当时疼得厉害,早忘了什么模样,只记得特别丑。

晏回叫红素取来纸笔,他记性好,画功也好,用两刻钟给俩孩子各自画了一张小像。唐宛宛拿到眼前瞅了瞅,立马被嘴里还没咽下去的粥给呛着了,咳得声嘶力竭的,动作稍稍一大,身下更是疼得要命。

“怎么能这么丑呢?”唐宛宛泪眼婆娑地说:“我这么好看,陛下也这么英俊,怎么他俩一个比一个难看?”

唐夫人没好气地说:“可拉倒吧,你刚生下的时候比这还难看呢,脑袋是尖尖的,十多天之后才长圆。还因为时常朝右侧睡,把头给睡偏了,我跟你爹得拿根带子把你绑在左边睡,不能让你翻身。”

“真的啊?”唐宛宛被唬住了,一时也分不清她娘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转头又瞧了两眼画像,喜滋滋地说:“没事,都说小时候丑的长大了就好看了。”

怀孕不好受,生孩子不好受,坐月子也不好受。唐宛宛一直没出过寝宫的门,连下地都少,压根不知道长乐宫少了十之七八的人,有的被抓去审讯了;有的染了疫病被关到东长房去了;有的年纪小,藏不住事,都遣回了内务府。只留下她最亲近的红素几个,来维持表面的和平。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瞒不过宫里人,都在暗暗揣测长乐宫这是怎么了。鼠疫的消息却瞒得好好的。

唐宛宛唯一诧异的是为什么屋子每天都要擦灰,把犄角旮旯都要擦一一遍,丫鬟每个时辰都要洗手,还有她用过的茶杯和被褥每天都要换。

她只当所有的产妇都是这样的,还觉得这习俗挺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