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父子(万字大章!)(2/4)

可惜时代变了,时局的艰难让个人的努力变得徒劳无功。

在这个经济、政治、民生全面混乱的国家里,哪怕是小日尔科夫这样早出晚归,辛勤工作的好孩子,在如今的世道之下,也才仅仅维持着他和他母亲两人最低的温饱线。

伊凡诺夫颇为感慨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下意识皱起眉头。

冰凉,还带着微微的酸味……这让他想起了几十年前在躲在战壕、废墟中的糟糕日子。

紧接着,他瞬间意识到,这杯水是索尼娅用集雨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自从这座公寓荒废了以后,水和电全被切断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想要光,只能去买最廉价、烟最大的煤油做灯;想要饮水就只能去接雨水;至于想在冬天开启暖气,那就是天方夜谭了。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身体是会熬坏的。

实际上伊凡诺夫已经发现了,索妮娅的身体状况比他上次来时还要糟糕。刚才索尼娅在昏暗的灯光中摸索杯子的景象让伊凡诺夫想起了一种疾病——夜盲症。

伊凡诺夫不知道夜盲症的具体成因,只记得这似乎和营养不良有关系。

想到这里,伊凡诺夫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位英国老兵的身影。

纽特的出现甚至让伊凡诺夫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或许牺牲在卫国战争,乃至后面大大小小战争中的兄弟们才是幸运的人。他们是抱着理想死去的,而且至少在人们的眼中他们是真正的英雄,而其他还活着的老兵只会被人当成累赘。

啊,对了,那位叫做纽特·斯卡曼德的英国老兵。

伊凡诺夫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将几张已经被展得平平整整的英镑摆在索尼娅的面前。然后将一枚苏联颁发的二级卫国战争勋章摆在英镑的旁边。

索尼娅并没有低头去看桌面上的东西,而是用从桌面上的两样东西上依次摸过。当她的手碰到二级卫国战争勋章那棱角分明的表面时,脸上明显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上一次见面时,索尼娅亲手将这枚勋章递到伊凡诺夫的手中,拜托他将这枚勋章卖一个好价钱。

可是现在伊凡诺夫却把勋章还给了自己,那钱是哪里来的?

很快,她想通了事情的原委:“伊凡诺夫,您把自己的勋章卖掉了,对不对?”

“哈哈,您得知道,我的勋章可比您手上的值钱多了。我的是一级卫国战争勋章,而您丈夫的是二级。”

“不是这个问题。不行,这笔钱我不能收,您还是帮我把我丈夫的徽章卖掉吧。”

索尼娅把那枚徽章连同几张英镑一起推了回来。

“不,索尼娅,您必须留着它。这是尤里独自摧毁了一辆虎式坦克的英勇证明,您应该把他留给瓦基里,或者等瓦基里的孩子出生了交给他,而不是想方设法卖了它。”

说出这话的瞬间伊凡诺夫就有些后悔——

是的,苏联已经解体了,在这个市场经济的新世界中,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一位战斗英雄一生的荣耀与牺牲都可以被打包带走——而且通常用的是美元,价格还不贵。

买家们只在乎这枚勋章背后是否有一个传奇故事,因为在他们的茶话会上,这会成为极佳的谈资。而为了这枚勋章付出的牺牲与代价则被认为是不重要的东西。

一位二级卫国战争勋章获得者的妻子,如果不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怎么会想到把它卖了呢?

不过另一方面,伊凡诺夫会这么做也不是临时起意。

俄罗斯最年轻的这一代人是很难理解伊凡诺夫和伊万诺维奇这一代人的。这不是因为他们收到的是资本主义还是共产主义的熏陶,也不是因为他们年龄的差距。

年轻一辈的普通人就算到了伊凡诺夫这个年龄,追求的东西也会非常普通。

浓汤、伏特加、温暖的家、善良的妻子和健康的孩子。

——但伊凡诺夫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强大的祖国。

苏联解体了吗?

这似乎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但是在伊凡诺夫看来却不然,他一直相信祖国母亲没有倒下,她只是……太累了。她只是需要休息。

总有一天她会重新站起来的,是的她一定会的!

等到那一天来临,要用什么告诉年轻一辈的人,他们的父辈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要把话语权交到那群资本主义者的手中吗?

到时候他们就会说,在切尔诺贝利我们是被政委用枪顶着才不得不上的;他们会说在柏林是美国人换下了国会大厦上的国旗;他们甚至会说是苏联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人是很容易老去的,甚至连伟大的国家都不能长存。

但勋章却不容易变,它的一棱一角都蕴含着勇气与荣耀。在资本主义者的手中,它的价值只是少量美金,但在苏联……或者说前苏联人的心中它是无价的,至少它能告诉年轻一辈的人,父辈、甚至更远一些的祖辈曾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曾是在乌克兰上空展翅欲飞的雄鹰;

他们曾是蛰伏在列宁格勒残垣断壁间的幽灵;

他们曾是从斯大林格勒的火海中冲出来的死神;

他们曾是在库尔斯克丘陵上冲锋的巨熊;

他们曾是普里皮亚季义无反顾的背影;

他们……

——绝对不是这个国家的累赘!

“索尼娅,留着它吧。还有着一些钱,你们比我更需要它。”

“可是,您的勋章……”

“哈,我留那些玩意儿没用,我又没有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伊凡诺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索尼娅想了一会儿,才带着愧疚点点头:“谢谢您,伊万诺夫,谢谢您。”

直到这时伊凡诺夫才真正安下心来。

他知道有很多疾病看似非常严重,但实际上只需要几顿营养丰富的饭,或者一段时间的正常作息,很快就能让身体恢复。伊凡诺夫给索妮娅的钱算不上巨款,但却能帮助她度过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比如买一些肉食,或者找一位医生……

总之至少伊凡诺夫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不必再为她担心了。

又坐了一会儿,伊凡诺夫起身告辞。

纽特·斯卡曼德一共给了他八十五英镑,这可不是不是小数目。

伊凡诺夫将钱分成了很多份,准备多救济几个老伙计。

这几个人住的地方彼此距离不近,如果伊凡诺夫还想在明早准时去老地方与斯卡曼德汇合的话,那么他可能就得抓紧时间了,况且……他也需要帮纽特再去收集一些勋章。

离开公寓的时候,伊凡诺夫接着物理昏暗的灯光看到走廊的墙上似乎有些五颜六色的涂鸦。那些涂鸦用的不是俄罗斯字母,而是英语,五颜六色地,看得伊凡诺夫十分烦躁。

这些涂鸦看起来像是年轻人的手笔,1991年之后,这个国家的历史像是被一刀两断了。

前半段仿佛充斥着独裁和暴政,而后半段则是光明与希望。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年轻人仿佛宣誓决心一般采取破坏行为,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他们出生在这个国家的现实。

伊凡诺夫轻蔑地扬起下巴,像是不想在这些来自西方世界的涂鸦面前弱了气势一般昂首阔步向前走去——相比起那些娇生惯养的英国、法国、美国人,苏联陆军永远是第一。

慢慢地,怀揣着一大笔英镑的伊凡诺夫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

他们紧绷着神经,向着所有方向开火。

坦克、补兵、信号弹、炮兵被他们击败。然后他们随着下一次冲锋号,拥挤着向前进攻。

他大步向前走,僵硬的脊柱仿佛慢慢舒缓开来,岁月似乎把从他身上夺走的青春还了回来,同时回归他身体的,还有早已被时间消磨的信念。

伊凡诺夫一步步向前走,幻想自己又一次穿上了苏联军装,走在红场上。实际上却是走在被五颜六色的涂鸦淹没的世界中。

他坚定地迈出一步,一步,又一步……

直到孤单的背影消失在斑驳的走廊尽头。

…………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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