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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宝珠(二)

而且他还很虚荣。出去海钓的时候明明有钓鱼雷达侦探,还有专业的钓鱼人员帮忙垂钓,等鱼上钩了,就叫他过去收杆,然后他就让手下给他拍照。明明不是他钓的,最后整得他跟个钓鱼高手似的。大概有钱人缺的就是荣耀,而且可以轻松用钱买到。

我一边厌弃着他的虚荣,一边又享受着这些高级的物质生活给我带来的快乐。这让我想到了《红楼梦》中薛宝钗爱吃的冷香丸: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天落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了,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的时候儿,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我一直以为这是曹雪芹故意夸大有钱人的生活,将药引描绘得特别复杂且珍贵。现在想想觉得这也很合理,我这种底层出身的只会想皇帝耕作的时候,用的到底是不是金锄头。若没有凌龙左这架梯子,我永远没法体会。

凌龙左很喜欢带我出去吃各种精致的饭菜,相比起大鱼大肉,他更偏向于那种不轻易对外开放的私厨美食。我也不问那么多掉份的问题,只会夸这个鲜美,那个肥而不腻,从来不谈论价格。我看过袁世凯的轶事,说是有位官员去总统府办事的时候,看见他的午饭里只有一条鲫鱼、一个窝窝头还有一碗粥,于是觉得他艰苦朴素,克己奉公。但事实上那条鲫鱼是从河南直运到北京的洹河鲫鱼,为了保持鱼的鲜活,只能把活的鲫鱼密封在一大桶猪油里。粥也不是普通的粥,是用火腿鸡汤小火慢熬出来的精选上等西北小米,粥上面铺的是磨成粉的东北鹿茸和千年人参。

我明白那些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只有跟他一起,我才有机会享受到这么好的东西,对此我很感激。可我也明白,一旦凌龙左不喜欢我了,这一切都将会化成泡沫。我是不甘心成为豪门花瓶的,尤其还顶着三太的身份,听着更像是可有可无的敝屣。唯有千金之子,才能不死于市,我要趁这个蜜月期好好努力,借着他的资源和人脉发展我自己的事业。这样哪怕我失宠了,我也不会因为色衰爱驰而落魄街头。

因为凌龙左管理着几个很大的古玩市场,我趁着参观的时候结交了不少专业的鉴别师,还让他们教我鉴别和估价的技巧。他们本来是不愿意的,但都碍于凌龙左的面子,于是便把很多有用的知识教给我,我随后还掌握了丝绸旗袍的相关知识。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人生的拐点。

程宝珠(三)

场上正叫卖着赵无极的作品,而我并不打算出价。旁边有位先生碰了碰我的手肘,低声问了我一句:“女士,你要出手吗?”

我优雅地摇了摇头,没跟他解释原因,以免言多必失。他放下了手中的牌子,看样子也不打算出价。这时我就有点好奇了,反过来问他:“那你呢?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他在六十年代的风格不是这样的,我有点怀疑它的来源和真实性。”他的想法跟我一模一样,但我还是笑着跟他说道:“是吗?我只是觉得它太贵了而已。”

“女士,别谦虚,刚刚你已经拍了很多会持续升值的真品了,你的眼光很毒辣。”他双手交叉,嘴唇似笑非笑地一张一合。我瞟了一眼他的卡片,发现他就是擅长造星的金牌娱乐公司老总温子启。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必须要找个理由去结识他。但无论我怎么做,都会显得很唐突,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只留下一个精明的印象就好。

“你有演戏的意向吗?”他突然转过脸问我。这正合我意,但我并没有表现得很兴奋,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觉得你在嘲讽我。大家都是生意人,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你大可不必记在心上。”

“哈哈,女士,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礼貌地给了我一张名片,不用看上面的内容也知道他的身份,但还是低头扫了一眼。他又继续对我说道:“你的皮相很美,骨相更是一绝,绝对经得起镜头的考验。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到卡片上的地址进行试镜,我们在寻找一个适合阮玲玉的角色,我觉得你的长相和气质是非常合适的。”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并非科班出身,也从来没有在镜头前表演过,恐怕会将你的角色搞砸。”我虽然有意向往这个方向发展,但我也知道自己的能力,绝对配不上我的欲望。他虽然觉得我说得有理,但还是争取了一下:“这我知道,但我可以等。我们有专门的演员培训班,或许你可以尝试上一个月的课,到时再决定要不要演,你看这样可以吗?”

“嗯,那我试一试。”我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好机会,表面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回头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凌龙左,他却不高兴了:“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好吗?好好的三太不做,非要去做一个戏子?”

“我只是想试一试。如果我能因为这个剧打响知名度,那对凌云的宣传也有一定作用……”我试图说服他,但只得到一个冷冰冰的回复:“我不同意,你要去也行,去了就别踏进这个家门了!”

当晚,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爬起来,将所有的行李收拾好,给凌龙左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我知道他已经有了新欢,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要我留下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占有欲罢了。我不能贪恋这个金丝笼,它绝不是我的归宿。

程宝珠(四)

当然,我也不是孤注一掷,我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我特意在信里这么写:

龙左,我很感谢你陪我度过很多美好的岁月。你给了我好多东西,我通通都没有拿走,我带走的只是你陪我看过的风景,还有教会我的东西,我很感恩。不管外人说我爱慕虚荣也好,攀上高枝也好,我都不在乎,因为我跟你的身份、社会地位确实不匹配,但爱可以无视这一切。若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是绝不会忍受这些骂名的。可是,你要我从你和演戏中间做出选择,我觉得很费解。为什么我演戏就是在丢你的脸呢?为什么你不愿意支持我的决定?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但你好像更在意自己的颜面。我想,这可能跟你的女下属有关系吧?我不是瞎子,我能感受到你对她的喜爱。我想,你应该是要找个理由将我赶走罢了。我也不想当一个累赘,我一直都知进退,所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故意将信写得通情达理,同时又留给他一些念想。我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他对我的新鲜感已经不多了,我继续耗着也没有意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让他看不见我,这样还能偶尔念一下我的好。等他日我落选了,或者演砸了,我好歹还能回头。

我以为我会觉得解脱,但在写这封信的时候,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下来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对他是有感情的,并非想象中那么理智和无情。往日种种甜蜜如跑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越写就越觉得难过,胸口闷闷的,甚至有点呼吸不上来。但纵使再不舍,我也要这么做。

这封信果然奏效了,凌龙左很快就亲自来片场找我,让我赶紧跟他回去。我那时候刚上了几节表演课,发现自己很有表演天赋。大概是常年来习惯察言观色,处处小心谨慎,角色的情感和细节都拿捏得很准。我觉得自己可以挑战一下这个角色,所以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跟他回去。他见我拒绝了,气得把镜子砸出了一个大坑,然后继续吼着让我回去。这时温子启闻声而来,站在前面为我说话:“你凭什么要求她跟你走呢?”

“温子启。”凌龙左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你是要跟我作对吗?别忘了你那几部电影都是由凌云投资拍摄的。我要是撤资的话,你拿什么来填?”

“那没办法,我只能努力寻找其他投资了。但她非常适合这个角色,而且她也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你真的在乎你的妻子,那么请她机会尝试一下,这是她喜欢的东西。”温子启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哼。”凌龙左傲慢地瞥了他一样,随即对我搁狠话:“你要是不回来,损失的可不止你一个。就连他,你所谓的伯乐,也会跟你一起遭罪。我凌龙左说到做到,你可要想清楚了!”

程宝珠(五)

我没有表态,只是回到我的宿舍关上门,把一切选择都关在门外。我越想越觉得害怕,最后还是忍不住找了温子启,对他说出了我的想法:“很抱歉让你卷进这场纷争中。如你所见,我就是一只金丝雀,并没有什么家庭地位和话语权。我是很想演戏,但如果因此将你的前途和财路搭进去,那还是算了。你还是启用别的新人吧,给你添麻烦了。”

“等下,你这就放弃了?”温子启叫住了我。“如果我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还愿意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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