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2/2)

卫衍平静开口:“我明白嫂嫂和秦书淮的意思,在这里杀了赵钰,一切就不作数了,你们想办法扶持一个新的人登基,如今的局面,北燕是不愿开战的。你们是如此想的,是吗?”

卫衍一面说,一面将秦芃扶起来。

他的力气很大,动作很坚定,但看上去仿佛是恭敬极了的模样。

秦芃整个人都被他拖着,被迫往岸上走去。

秦书淮的侍卫朝着卫衍扑过来,卫衍抬手挣开他们,卫衍带来的人和他们纠缠在一起,卫衍拖着秦芃,朝着赵钰走去。

“可是你们笃定就能扶持你们想要的人登基?你们又确定能让北燕停战?这一切都是未知,不是吗?”

“可是你过去,”卫衍捏着秦芃,手攥得死紧:“你过去,南齐就有燕南十六州。你知道燕南十六州意味这什么吗?你知道在南齐边境,每年要有多少将士,因为这燕南十六州而死吗?”

“嫂子,”卫衍带她停在赵钰不远处,赵钰和秦书淮还在厮打,赵钰人多,秦书淮几乎是被他们包围着,秦芃呆呆看着秦书淮,他握着剑,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卫衍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你是南齐的长公主。”

“有人生来受尽苦难,他们缺衣少粮,他们努力耕耘,他们浴血厮杀。然后他们将自己得到的交给国家,国家用它养育了你们皇室。你受百姓供养,你自幼衣食无忧,你肩负着什么责任,你不明了吗?”

“我知道。”秦芃闭上眼睛,叹息出声:“我知道。”

可是她是南齐的长公主,她也是北燕的长公主。燕南十六州,交到谁手里,都是她的罪。

她要怎么选?似乎也没得选。

赵钰给的根本不是选择,有燕南十六州作为诱饵,齐国除了秦书淮,不会有任何人想要留住她。

秦书淮和赵钰纠缠得有些久了,他对赵钰本也不是压倒性的胜利,如今卫衍和柳书彦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兵力,秦书淮再拖延下去,怕是自己也走不脱。

秦芃终于下了决定,扬声开口:“停下!”

听到这句话,秦书淮率先停了动作,秦芃不敢看他,却是转头看向赵钰:“让秦书淮走,我陪你回北燕。”

赵钰身上带着秦书淮割开的伤口,他抬了眼皮,看向秦芃:“当真?”

“当真。”

秦芃垂下眼眸,朝着赵钰递出手去。

赵钰没有说话,他看着那只手,那只手和记忆里早就不一样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主动朝他伸出手来。

赵钰心里有无数情绪奔涌,可他却也没说话,他微微笑开,疾步朝着秦芃走去。

秦书淮抬眼看向秦芃,捏着手里的剑,没有言语。

他稍一动弹,周边人便举剑指向了他。

“书淮,”秦芃放柔和了声音:“我是长公主啊。”

秦书淮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捏着剑,他不能动弹。

其实赵钰说得对,他远没有赵钰那份决绝。

赵钰对秦芃的感情,是飞蛾扑火,不顾一切,这天下,这百姓,所有无辜不无辜的人,在赵钰心里,都不值一提。

他对秦芃的心,是偏执,是独有,是什么都无法干扰。

秦书淮以为自己也是。

他也曾以为,为了秦芃,他什么都能做到。

可是面对无辜的人,面对那供养他的百姓,他却发现,自己涌现了一种深深地无力。

他也曾在边境疆场陪那些人浴血厮杀,他也曾知道生命的宝贵的脆弱。

他也曾默默许愿,希望家国太平,希望那些年和他说,想早点回家的人,能安稳归家。

在这些愿望面前,他突然发现,他以为自己对赵芃那份感情,其实并不是他以为那么坚定。

他总希望有一个两全的办法,总希望平衡着爱人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却又发现,这世上总是两难。

他不知道对错。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想不顾一切救下秦芃,可是心里总有那么点东西,在阻碍着他,他绳趋尺步,不敢造次;他想就这样,像一个合格的摄政王一样,像一个卫衍、柳书彦一样,就让秦芃就这样走,让她换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可是又觉是如此巨大的屈辱。

一个国家的天下太平,却要让一个女子来换。

赵钰当年的话历历在目。

他护不住她,七年前护不住,七年后,也护不住。

不是他不够强,而是他做不到像赵钰一样不顾一切。

家国天下,最基本的善良和原则。爱情或许伟大,可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总有他走不去的坎。

那些比生命更重,比爱情更重,那是刻在他骨子里,不可逾越的底线。

他永远无法让两国战士为了自己的私情厮杀,也做不到为了自己的感情去割让一国最终要的防线。

他挣扎着,无法言语。秦芃看出来,她靠在赵钰身上,拍了拍赵钰的手,平静道:“给我解药吧,我这样站着,累。”

秦芃的态度赵钰是明白的,如今她必然是要跟他走的。

赵钰也不多说,给了秦芃一粒药丸,她服用下去后,感觉身体慢慢有了力气。她直起身来,不再依靠着赵钰,往前走了几步。

秦书淮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她。

姑娘神色平和,温柔平静。

她抬手,将发丝挽在耳后,整理了仪容,然后抬头看他。

“我想过了,书淮。”她温柔平静,秦书淮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等她的宣判。

这一刻,他决定什么都不想,他就当她一把剑,一切都听她的。

如果她要留,他就不顾一切让她留。

如果她要走,他也愿意,放她走。

秦芃笑了笑,亮着眼看他:“南齐农耕,北燕擅牧,北燕常年粮草不足,故而多战。昔年成德公主曾去北燕,换十年平安。我身为长公主,受百姓供养,自当护一方百姓。”

“妾身无能于朝堂谋百姓福祉,亦不能战场护家国平安,蒲柳之姿,能入北帝之眼,为国民尽微薄之力,是妾身之幸。”

秦书淮没说话,他站在人群中,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周边刀剑指向他,他提着剑,静静看着与他隔着人群相望的人。

“书淮,”赵钰从旁拿过伞,撑在秦芃头上,秦芃看着秦书淮,仿佛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她长了口,温和出声:“我走了。”

他说不出话来,他捏紧了手里的剑,雨丝很细很轻,砸在他身上,却仿佛是针一样,扎在人皮肉之中

他那么想开口留住他,可是当他想起边境那些年的战火;想起那些士兵坐在火堆前和他说,将军,什么时候燕南十六州能回来,我们日子就好过很多;想起他八岁为质前往北燕前一天,他母亲身着皇后黑色绣凤华衣,弯腰看他。

她的目光柔和又明亮,她说:“我儿,此番前去,你归来时,怕已是无家。”

“可是无妨,你身为太子,自当以国为家。”

他说不出口。

而那姑娘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意,弯着的眉眼里,全是笑意。

“书淮,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如今的模样。”

“我不需要一个只有爱情的灵魂,我也不需要你对我的爱凌驾于你自己。”

“不管我归来,或是不归来。”

秦芃抬手按在自己的心上,神色温柔:“我都会记得。”

会记得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可是她和秦书淮却都明白。

她会记得自己爱过这个人,最记得他给过她最美好的年华,最好看的模样。

秦书淮微微颤抖,强撑着自己,一言不发。

秦芃优雅转身,沉下神色,面色平淡道:“北帝,启程吧。”

赵钰垂下眼眸,抬手握住她的手,随她转身。

她挺直腰背,面色平静从容,高贵又优雅。

告别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她的情绪永远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像他们一样,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

等他们走远了,所有人这才放下刀剑。

卫衍走在秦书淮身前,单膝跪下,平静道:“臣卫衍,知罪。”

柳书彦也走过来,跟着卫衍共同跪下,艰难道:“臣,柳书彦,知罪。”

说罢,周边人纷纷跪下,将秦书淮围绕在中间。

秦书淮提着剑,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滴血,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艰难笑开。

“你们有什么罪呢?”

他没有半分怪罪,慢慢道:“齐国正是因为有你们,才能走到今日。”

“你们无罪。有罪的是我,”他抬起手,艰难出声:“是我,秦书淮。”

“于国,我心怀私心,不公不智;于家,我软弱无能,护不住妻子安危。”

“你们没错,”秦书淮沙哑出声:“你们没错。”

错在于他。

他转过身去,慢慢走向河边。

江春站在穿上,看见秦书淮提着剑一步一步走来。

他如秦芃一样,将腰背挺得笔直,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颤抖。

所有人看着他的背影,都不难看出那一丝遮掩不住的绝望和悲怆。

柳书彦静静看着他,许久后,慢慢道:“七年前,我在姜府见他,便是这样。”

七年后,护不住的,终究护不住。

秦书淮站上船,连夜回了宣京。

到达京城时,赵一已经从北方领了兵来,将宣京重重围困。

赵一看见秦书淮时,他微微一愣,下意识问:“公主呢?”

江春站在后面,拼命给赵一使眼色。

秦书淮听到这个词,他许久没回过神来,似乎在想什么。

赵一也明白了江春的意思,赶紧伸出手,岔开了话题:“王爷,下车吧。”

秦书淮慢慢看向赵一。

“她不回来了。”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慢。

他说着,就这赵一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

他肩头似乎承担着无数重担,明明整个人站得笔直,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站在这世间。

可所有人却仍旧觉得,仿佛一滴雨滴坠落,都足以让这个人,骤然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