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雾中机场(1/1)

算你识相!寸心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几乎没被噎死,幸而杨戬递了一杯咖啡过来,这才堪堪解了围。顷刻间风卷残云,敖三姑娘终于有了力气说话:“你怎么进来的?安检疯了,没机票的也让过?”

杨戬笑得人畜无害,就在寸心几乎以为他是靠这笑容过关的时候,他从兜里摸出一张长方形的纸片。

“你不会……现买了一张机票吧?”寸心劈手去抢,“到哪儿的?花了多少钱?”

杨戬却不给她,顺手塞进了口袋,又把寸心的咖啡拿过来喝了一口,这才抬头看了看显示屏:“看来雾很重,要延迟到午夜了。”

“是啊。”寸心叹了口气,“要是早点买票,说不定现在已经到B市了。”她的双颊一红,瞪了杨戬一眼,“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杨戬微笑,坦然承受了这句埋怨。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寸心,仿佛她面上的红晕是这世上最可怜惜的颜色:“如果到十二点还不登机,就不要走了,好么?”

不要走了好么?他这样问她。

寸心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有惊喜,有甜蜜,却又夹杂着说不出的酸涩,一时间无法言语。她毕生学过的辞藻在这一刻齐齐涌上舌尖,千挑万选,却始终寻不到该说的一句。

“杨戬,我困了,肩膀借我枕下好不好?”寸心垂下眼帘,“要是我睡过头了,你记得叫我。”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轻轻靠了过来,冰凉的长发顺着杨戬的手臂滑下,像是一泓山间清泉,温柔的将他包围。

杨戬是个心思极重的人,过去每每失眠,常会整夜整夜瞪着天花板发呆。后来有了寸心,稍一辗转,她便知道了,迷迷糊糊抱住杨戬的胳膊,小猫一样拱进他怀里,黏得杨戬无法动弹。

“你不热么?”

“不热。”寸心嘟囔着,“你不在,我会冷。”

会冷的么?杨戬伸手圈住怀里的寸心,像是寻回了一件失落已久的珍宝。夜幕中的大雾笼罩着整座机场,偶尔有孤单的灯光穿过迷雾,仿佛岸边孤单伫立的灯塔,为漂泊海上的旅人指引着归家的方向。

杨戬从未像此刻一样,急切期待着午夜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登机的广播在大厅里无情的响起,围困机场的浓雾悄无声息的散去,地勤们挂上疲惫的微笑,开始为焦灼的客人们验票。

寸心大约是睡沉了,一动不动,只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景象。杨戬叹了口气,松开她冰凉的手指:“可以登机了。”

“好。”寸心应了一声,没有看他,亦没有回头,僵硬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明日就死的囚徒,终于挨到了破晓刺目的晨曦。

目送她进了廊桥,杨戬掏出手机。十一点五十四分,他和她之间,只差了六分钟,这短短的六分钟,让杨戬不得不站在原地,看着寸心木然离去。雾散了,可杨戬的胸中像是笼上了一片厚厚的乌云,冷冷的俯视着他翻腾不息的心海。

回国这么久,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落了点儿什么。排不完的工作,忙不完的活动,杨戬把自己抛进日程表的洪流,早已经忘了爱一个人,会带来怎样难耐的孤单和无助。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在他的生活中来来往往,可他从来不知道,寸心在他生命中,到底占据了怎样的地位。她看去像是个过客,但此刻望着寸心远走,杨戬忽然有种自梦中跌落的无助虚空。

他的一生都在不断的失去,心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每一次杨戬都相信自己可以咬着牙挺过来,而这样可怕的,让人手足无措的,想要抓住却鼓不起勇气伸出手的失落,却从未曾有过。

孙齐天的email适时的跳出来:“那个神秘委托人昨天告诉我,他已经回国,如果机缘合适,我们可以见一面。”

杨戬无声的透了一口气。每一分钟,这个世界上都有人在得到和失去,唯有工作,永远不离不弃。他才要回复,常娥的电话切进来:“杨戬,收到我短信了么?”

“消息确实?”

“确不确实,你问婵儿就知道了。”常娥的语气一贯端庄温柔,言辞间却透出不寻常的紧张,“我还没下班,连办公室都不敢呆,躲在楼梯间打给你的——夫人只要出手,是不允许失败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明白了。”杨戬收了线,默然听着广播里标准温柔的女声,正在寻找一位去B市的杨戬先生,希望他可以赶在关闭舱门之前去登机口报到。

杨戬没有回头,只将口袋里的机票捻了一下,举步走出机场。也许这个时候,放手让寸心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至于莫名涌起的心痛,对他来说,早已经是生活中如影随形的一部分。

飞机爬上了平流层,灯光逐渐暗了下来,让寸心终于可以从冷漠的硬壳中挣扎出来,再也无需压抑自己。她裹着薄薄的毯子,颤抖自指尖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夜航的引擎在寸心的耳边轰鸣,掩住了难以自制的哭泣。

杨戬只拿进来一只三明治,却带走了寸心的半杯咖啡。大约是因为太冷,舷窗的外层已然结了霜,遥远的云层中,时不时闪过狰狞的电光。也许连老天爷都清楚他们对这份感情的不够坚定,所以才会提前撤去了大雾,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挽留的机会。

也许,命运的注释中早已经写明,他和她,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永远都将活在彼此的时差里,无法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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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博出来,寸心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昨天夜里两点才到达B市,幸亏登机前通知了大哥,不然要让语言不通的同事在机场等上四个小时,只怕老先生会当场买张机票飞回英国。

看来大哥将客人安排的相当满意,古板的老先生对中国的美食赞不绝口,还一再嘱咐寸心,要代他向寸心的家人特别致谢。敖三姑娘笑着答应,心里却知道大事不妙,上一次摩昂对她的同事如此殷勤,也一样是奉着老妈的钧令。

那就意味着……寸心的背上生出冷汗——老妈又要逼着自己相亲!

果不其然,一进家门,寸心就被领进了父亲的书房,还不等她找到借口开溜,大哥就已经关上了房门。

在寸心二十余年的记忆里,父亲很少插手母亲对她的管教。他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如何调*教三个儿子身上,留给小女儿的,往往是用之不竭的耐心和宠溺。更多的时候,父亲在寸心和母亲之间扮演的是一个“消防员”的角色,用以在母女僵持不下的瞬间,为寸心挡下来自母亲的怒火。

但敖家的孩子都知道,如果被叫进父亲的书房,那你最好还是把皮绷紧一点。

寸心亲眼见过三个哥哥从父亲的书房中哭着出来,满心不情愿的去做原本极力拒绝的事情。她不知道父亲用了什么招数,但却知道家中无人可以动摇他的权威,不然不会连最顽劣不羁的三哥敖烈,都被父亲训得如同听话的小马驹一样。

今天,轮到了她。

敖闰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寸心身上,而是飘向了书架上金灿灿的奖杯和证书。他在商场上半生征伐,虽不能说所向披靡,但却也算是硕果累累。但令敖闰最自豪的,却是他这个十五岁就离家,漂洋过海独自去念书的幺女。

寸心生来好强,不论是在学校,在社团,还是在亲戚朋友中,从不给父母惹祸丢脸。每每需要大费周章才能让三个儿子去做的事情,在寸心这里,都只需要短短几句话。她或许不像她的堂姐听心,腹有机谋心如铁石,能够继承父亲的遗愿,几年之内屡破奇案,在以男人为主的警界撑起半边天,但寸心却凭着一己所学,在敖家人都不熟悉的文博圈里生生占得一席之地。

生女如此,还有什么不称心呢?

敖闰满意的打量着幺女,寸心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各怀鬼胎的沉默中,内线电话不合时宜的亮起红灯,把两父女都吓得一个激灵。

“我说老头子,你到底要不要讲?”方媛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你要再不讲,我就进去了!”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敖闰握话筒的手一紧,已经忘了女儿就在眼前:“是是是,我现在就跟她讲,你不要急。”

老爹的语气毕恭毕敬,听得寸心一个莞尔,却不敢放肆,眼瞅着敖闰放下电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小寸,爸爸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交代你——明晚我有个老战友的儿子到本市来,你替我去接待一下,吃个饭,逛逛街,务必要使人家宾至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