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遗孤(1/1)

杨戬轻轻摇头,他眼下的身份,是替九霄来砸四海场子的“帮凶”,就算寸心再怎么不忘旧情,也绝不可能公然背叛家族,跟自己牵扯不清。

“说说你那个神秘委托人吧。”杨戬从档案夹里抽出了文件,盯着那画像发呆。上头委托人母亲的那双眼睛似乎比初见之时更加鲜活,他却死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需要你跟我一同见他。”孙齐天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瞬间回归严肃,“时至今日他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仅凭一张老照片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母亲叫什么?”

“姓甘,据说系出名门,当初归化入籍的时候用的是英文名Tina,中文名未知。”孙齐天把铅笔架在耳朵上,“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早就让他一边儿玩去了……委托人说,他的母亲临终前留言,说委托人并不是他的继父所出,而是母亲结婚之前同情人的私生子,由于某种原因,二人无法结合,其母无奈之下才带着身孕另嫁他人,而他的继父并不知情。”

“豪门恩怨?”

“铁门槛出纸□□!”孙齐天吹了个口哨,“上次发来的照片你分析出什么了么?”

“目前没有。”杨戬摇头,“未婚先孕这种事,当事人有心隐瞒的话很难查到,不排除是个假名。他们那一辈人出镜本来就少,尤其是女子,更是养在深闺,偶然有张照片,都是漫漶不清或极度修饰过的。除非能够划定一个范围,即便已知哪些闺秀未婚先孕,否则根本是瞎子摸象……有更多的身份背景么?”

“生前守口如瓶,而且嫁到美国之后就和原来的家族断绝了一切联系。只知道是北方人,生活在大城市,家里似乎开过工厂,但在委托人出生前,他的外祖父就死了。”

“外祖父的姓名?”

“他说不知道!”孙齐天仰天长叹,“要是有你说的这些信息,我这会儿已经连他八辈祖宗都挖出来了!一个人怎么可能连朝夕相处的亲人都了解得如此模糊?我觉得他根本不信任我们,所以不想说出来——这是对我们专业素质的羞辱!干我们这行的,不替客人保密还吃什么饭?”

“我倒不这么想。”杨戬却不像他那样愤怒:“要是不信任,何必在我们身上浪费钱?”

“那谁晓得?”孙齐天摘下铅笔,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如果不是老客人推荐他来的,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为了寻亲,而是来玩咱哥俩的!”

“你最近跟人结过仇?”杨戬翻着手里的资料,他像是想起什么,脱口问道,“胡家呢?”

“不可能!”那猢狲夸张的大叫,“胡家人都死绝了,当年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他忽然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杨戬看着难得沉默的孙齐天,亦没有追问。孙齐天公开的身份是东南亚某国的华侨,父母双亡,由当地慈善组织教养长大,后来凭自己的努力考上美国的大学,如今带着他的安保公司混迹中东。其实兄弟们都知道,这家伙是个战争遗孤,自三四岁起就在丛林中跟着游击队经历腥风血雨。十三岁的时候政*府派人剿灭了他们的老巢,孙齐天因为年纪小不惹人注意,窝在深不见底的泥潭中躲过了一劫,一手带大他的义父却在战斗中就俘,后来被公开处决。瘦的猴子一样的孙齐天在街上讨了两年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混进了当年带兵平叛的将军胡武府里当下人,并在一夜之间单人徒手弄死了胡家阖府上下三十余口。

这些年孙齐天混迹于黑白两道之间,早已不是当初衣衫褴褛的落魄少年。他很少提起往事,兄弟们也识相的不去揭他疮疤,但偶尔孙齐天酩酊大醉,还会想起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不后悔。”他喃喃自语,“这是姓胡的欠我的,他鱼肉乡里,逼死我亲生父母,又杀了我义父,活该断子绝孙,全家给他们陪葬!”

但那天杨戬扶着醉成烂泥的孙齐天回家,却听见他口中念着破碎不堪的“往生咒”,偶尔还夹杂着些许听不懂的只字片语,隐隐似有泪光:“欠我的,我必须讨回来。可是我欠下的,又要怎么还?”

破碎的声音变为隐忍的嚎啕,铁骨铮铮的汉子哭得像个零落无助的孩子,一如当年污糟的泥潭当中,那个将牙齿咬得鲜血淋漓的孤儿。

“要不你帮我问问小寸,也许她们那圈里还能知道些许密辛。”孙齐天忽然神来一笔。

杨戬微不可见的皱眉。寸心是一贯的没心没肺,从来不爱打听这些八卦新闻,即便偶尔听到,也是过耳即忘,从来不往心里去,要问她,还不如去私家侦探圈儿里打听打听。再说,这案子背后的线索似乎隐藏极深,他也不愿意把寸心牵进来,让她面对不可知的结果。

“分手也能做朋友嘛!”孙齐天看他为难,死没良心的又补了一句,“再说,你问着问着,也许能从朋友问回到情侣,也说不定啊!”

要怎么跟这猢狲解释他们现在的关系呢?杨戬有点头疼,问题在于,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和寸心现在到底是“朋友”还是“情侣”,抑或一对永远无法清楚界定感情的怨偶——除了相见时那股避无可避的疼痛感,杨戬无法确定任何东西,更何况,这案子他必须赢得干净利落,否则……

杨戬思量着,平静的转了话题:“既然需要归化入籍,那就说明不是美国本土长大的,你试下先用名字从入境记录倒推,说不定能查到她旅行的起点……至于那份报告,按我说的方向查查,如果发现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庭审要用么?”

“不是为了庭审。”杨戬摇头,“只是以策万全而已。”

孙齐天收了线,杨戬却端坐在电脑前,指尖抚过旁边斑驳老旧的无线鼠标。

法学院人人都知道杨教授有个不大不小的怪癖,他的电脑换了几台,不论再新再好看的笔记本,鼠标却只肯用一个旧的不能再旧的土星轨迹球。好几次系里秘书填采购单子的时候,都想给冥顽不灵的杨教授换个鼠标,哪怕是同牌同款,也好过万年不改。

杨戬却温和而坚定的拒绝了,表示鼠标还能用,就不浪费钱了。年轻的秘书望着他微笑,不由得红了脸,和同事猜测这鼠标准是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杨教授的,所以他才舍不得换。说罢两个姑娘一起叹息:长得好看就罢了,关键还念旧,真是令人感慨啊!

杨戬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轻轻翻转手腕,打开鼠标的电池仓,塑料仓盖里头,贴着一张迷你大头贴,其上的人像已经开始模糊,杨戬却还是能一眼看到寸心的笑容。

她说,贴在这里,可以让杨戬每次换电池的时候都看到自己。她说,要让杨戬连在这样的时间缝隙里都想着自己。

她说,等结婚五周年纪念的时候,再给杨戬换个新的鼠标,再贴一张新的合照。

五周年么?杨戬苦笑,那时候,你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