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中秋节番外(刀刀刀啊)(1/1)

从海底望上去,月色格外的美。

透过粼粼水波,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月光融化在潮汐的脉搏中,像极了那人的神色,山林眉目,水月身心,如秋风过岗,又似雪堕寒潭。

又是中秋节了。记不得多少年前的这个日子,她挽着杨戬的手,穿过杨府铺天盖地的红绫,在堂前高烧的红烛前对拜。

他们不拜天地,因为天地无情。他们不拜父母,因为父母不允。他们只是望着对方的眼睛,虔诚而近乎盲目的许诺。

那时的寸心还不曾料到,自己的新婚之夜会如此欹枕难眠,明明应该笑解珠珰,最后却偏偏只能看着纱窗外的月影一点点西移,在满室烛泪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就是一千年。

直到如今,她还是偶尔会梦见千里之外的灌口,仿佛自己还在西厢苦守,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清风吹起飘零的花瓣,扑在半掩半闭的帘栊上。案头的茶具已经许久无人挪动,淡淡的浮尘印迹里,是一点一点溅落的泪痕。

有时候寸心觉得,也许她爱的并不是杨戬。

也许她只是在经年累月的孤寂中,爱上了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那个顶天立地巍巍堂堂的英雄的影子,爱他的沉静,爱他的隐忍,却不是那个影子背后,冷冷审视着自己的,有血有肉的杨戬。

她爱上了为他付出,爱上了为他等待,爱上了寂寞带给她的每一刻时光,却唯独不知道,如果他回应了这份爱,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迎接。

因为他从不回应。

寸心跪坐在海床上,手指深深埋入细白的沙里,这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是砗磲死后化成的粉末,那巨大无朋的贝壳,历经数百年寂寞的岁月,终于在这孤凄寂静的海底找到了归宿,又被无孔不入的海浪冲刷洗涤,最后将满身冷硬峥嵘化为随波逐流的海沙,温柔的包裹着大海的身躯。

她死后也会如此吧?

灌愁海下的日日夜夜和杨府并无不同,一样的伶仃,一样的寂寥,黑漆大门上从不会被人敲响的辅首衔环,如今换成了扣在寸心琵琶骨上的玄铁锁链,动一动,痛一痛,和从前毫无分别,只是杨戬再不会回来。

那就去看月亮吧。

月儿被流波拆解成无数幻影,风起影动,变换无穷。原来月亮是这么好看的一件东西,它让你想起过去,忘记现在,将人隔绝在银丝织就的轻纱里头,熏然欲醉,徜徉忘言。难怪杨戬几乎每一夜都会望着它失神,难怪他可以在月光下浅斟独酌,这其中的妙处,寸心直到今日才懂得。

可惜此处没有酒。

若是有酒,寸心大约会微笑着举杯,敬杨戬,敬月光,敬让他们相逢,又将他们分离的命运。

“三妹自灌愁海回来,就一直是这般模样么?”四公主叹息,望向愁容满面的敖烈。

三太子秀挺的眉峰拢在一处,没有答话。自遇赦以来,寸心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每日只是昏睡,到了日仄黄昏之时才起身,静静抱膝坐在阶下,对着月光发呆。

“寻个好医生来瞧瞧吧,这么着,终究不是个办法。”

“没用的。”敖烈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可是治她的药,早就已经……”

他没说完,看着黯然神伤的听心,竟有种冲动逃开着一切,跑到荒无人烟的西海之极,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杨戬是我救下来的。”听心哽咽着,“只是他的元神与乾坤钵相连,泰半法力都用在了护持杨婵身上,开天神斧一下,便将他尽余的护体真气撕裂,连医神也束手无策。”

起初人们并未注意到杨戬的异状。

他依旧不苟言笑,比从前更加冷淡,不论是凌霄听封,还是瑶池与宴,都是一副巴不得赶紧结束,好赶回神殿去整理他那新天条的样子。天官们受了冷遇,一腔旺炭似的巴结心思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渐渐便开始有了流言,道杨戬居功自傲,更有不臣之心,这话传到杨戬耳内,他竟也听之任之,不辩不究,仿佛全无此事。

好容易将天条交割清楚,便到了沉香结亲的日子,杨戬带着哮天犬匆匆送了贺礼便离去了,莫名其妙的三圣母安抚住了愠怒的丈夫,独自上天去寻哥哥,肃杀沉寂的神殿里却不见了杨戬的踪影。

他是在灌口卧房里被找到的。

哮天犬化了犬身,一动不动的伏在杨戬床边,一人一狗仿佛都沉沉睡去,直到杨婵进门,狗儿才抬起满是悲痛的双眸。

“主人去了西海,三太子没让他进门,僵持许久了我们才离开。”

“回来的路上,主人大口大口的吐血。”

“我要送他回三十三重天,可是他不肯,一定要我带他来灌口。”

“他进了门,就坐在这榻上,命我将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一样一样找出来,口里念着,这件是父亲亲手做的,那件是母亲缝的,还有的是大哥用弹珠换回来给他,他那时夜夜塞在枕下的。”

“这只玉镯,你拿去还给三妹。”

“这方帕子……”杨戬数着数着,沉默下去,将方才念道过的物件,连那帕子一起交于哮天犬,“拿去,烧掉。”

“烧?”狗儿瞪大双眼,“主人,你珍藏这么多年,都不要了么?”

“怎么会?”杨戬淡淡笑着,“这都是我要带去的。”

“带哪儿去?”狗儿嗅着帕子上似曾相识的香气,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过,“主人去哪儿,带我不带?”

“不能带了。”

“那你几时回?”

杨戬不答话,只温和的拍拍哮天犬的脑袋:“去吧,烧了它们,再迟就来不及了。”

狗儿的呜咽突然变成放声大哭:“我真傻,我应该守在主人身边……我当时不知道他,他会……我真该死!他说过,只要他活着,就不许我死,可现在他死了,我要怎么活下去?”

杨婵跌坐在青砖地上,身边的铜盆里还有袅袅余烟,炭块儿嘶嘶作响,不怀好意的吐露着火苗。焦黑的余烬中,有一方樱粉色的锦帕,几行娟秀的字迹尚未烧尽,余者已不可辨。

明月沉沧海,白云满桑梧,清晖与君共,素心同妾孤。

作者有话要说:当你们要打我的时候,我已经跑去吃夜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