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葬礼（1/1）
张百忍挺过了去年的那一劫,却没躲过这遭。
据说他的病体本就极虚弱，先被杨戬的“知情不报”气得大发雷霆，跟着又和小玉父女相认,惊、喜、悲、怒,统统在短短的几天内轮番上演，张百忍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承受不住，竟还是被一个小小的波折彻底撂倒,再也不曾醒来。
而对于有的人来说，她的身体还健在，心却已经死了。
王婉妗赶回来，漠然聆听了律师宣布遗嘱，然后不发一言的登车离去。听她的私人助理秋弱水回报说，葬礼刚结束，夫人就带着一早收拾好的行李直接去了机场,前往张家在美国西海岸的庄园,只是一路都在落泪,又不许人张扬。
而杨戬只参加了葬礼,连律师也未见就离场，似乎是笃定张百忍不会有任何有利于他的安排，全程和任何人都没有交谈，甚至不曾多看小玉一眼。
殷洪派去杨家探口风的人被留守的梅家兄弟客客气气的打发回来,理由是杨戬已经辞职,跟九霄再无瓜葛，这话传回来,一时间公司内流言四起。
最谨慎的猜测说，杨戬是在避嫌。小玉虽然早前声明不会主事，但她近来的动作大家有目共睹,杨戬当然识趣，不如急流勇退，还能在她面前留下一个“懂事”的印象。更大胆的人说，杨戬根本是因为常娥的命案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和家人。
接二连三的死亡和离职让九霄人心惶惶，然而人们是健忘的，张家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公子甚是了得，说话待人尽皆得体，背后似乎是有高手指点，张百忍身后的几件大事办得滴水不漏，出手又绝不吝惜，很快赢得了九霄上下的一致赞誉，这其中便有重入九霄，在她鞍前马后奔波的刘彦昌。
人们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厌恶刘彦昌的，此人放着妻儿不理，每日与高兰英出双入对，花费奢靡，却全都由九霄报账。很快就有好事者捅到了小玉面前，可是九霄的新掌门人却置若罔闻，反而放纵刘彦昌变本加厉。
这是在报恩呢。
知情人指指点点，刘彦昌却甚为自得，谁叫他踩对了关节，从此一步登天呢？还有一个毛丫头丁香，不过是谭家的小助理，现在也每日跟在小玉身边，凡是想要见她一面的人，全部都要经过丁香一一筛选。
这些风言风语，杨戬即使不在九霄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有的传话者是好心，还有的是盼着他能反击，更有甚者，是唯恐天下不乱，想把水搅浑，乐得看二虎相争的戏码。
而杨戬的态度却甚暧昧。他不似别人想象的那样震怒，心平气和的听完、致谢，然而并不置评，仿佛此事与自己全无干系。渐渐的，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波已经告终，杨戬和王婉妗认输落败，新主驾临九霄已成定局。
但有个人却不肯沉默。
“我没想到你对张百忍也能下得了手。”
“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小玉拧眉望着谭希衡，似乎不能相信这质问是出自他口。
“可他和你无冤无仇！”
“那又怎样？”小玉冷笑，“我若再迟一些，保不准他会听了什么人的撺掇，要求重新跟我鉴定亲子关系，要是他真的醒过味来，我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可杨戬跟王婉妗都已经偃旗息鼓了！”
“你太天真了。”小玉收了笑容，“我生生从他们手里夺过来权柄，你以为他们真的能善罢甘休？我听丁香说，所谓警察盯住了杨戬，不过是他和李哪吒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我早就说过，杨戬浑身都是心眼，根本大意不得！”
“所以你就出手药死了一个待你如同亲生的老人？”谭希衡看着小玉，仿佛眼前的这个女孩格外的陌生，“我跟杨家有仇，你跟孙齐天有仇，何必要去牵扯别人？”
“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曾默许我弄死陆安安一样。”小玉看了看哥哥的脸色，又缓了口气，“放心，我没有用药，谁也查不出什么。”
“那你是怎么……”谭希衡只觉问不出口，小玉却满不在乎的一笑：“要杀一个病人有很多种方法，有时候真相比毒·药还管用。我只不过是在哄着张百忍改完遗嘱之后，又把来龙去脉跟他细细讲了一遍，这人就血压上升，一命呜呼了。”
她笑得那样雀跃，双手捧腮，若不是此刻坐在张百忍的皮椅上，依稀看去还是当初那个恬静单纯的小女生：“不管怎样，现在九霄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帮你整治杨戬！我已经吩咐下去，叫他们清算前任CEO的业绩得失，有一点蛛丝马迹都要给我翻出来，不许错漏。”
“你不是已经拿到了股权转让书么？”
“还不够！”小玉恨恨道，“这是多大的产业，谁能不心动？要是他反悔了，随时可以搞出事端来，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孙齐天呢？你打算怎么办？”
小玉偏着头想了想：“他要是精明些，就该回沙特去。不过我估计那猴子不肯罢休，必定会留在国内寻机报上次的一箭之仇。”
“所以呢？”
“所以……”小玉的大眼忽闪着，狡黠的一笑，“慢摇船撸捉醉鱼，你不要急，好戏还在后头。”
她不肯说，谭希衡便越发心急。他本意是帮小玉复仇，才会同她一起设计了这个局，不想一击得中，小玉却越发不肯满足，硬要将人赶尽杀绝才罢。整个事态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不由谭希衡掌控，他却被迫要绑在马儿的身上，跟它一起狂奔向自己都看不清前路的远方。
“阿琰，放弃吧。我们得到的已经超出所料，做得太过分，难免给自己招祸。”
“招祸？”小玉不屑一顾，“要说祸根，早在几年前就种下了，也不是我开的头，我不过是顺着剧情演下去而已。”
这话说得轻松，谭希衡却似乎被针扎了一般，一张脸涨得血红：“你和我都很清楚，那根本是个意外！”
“你也许忘了，是我去付的尾款，所以我知道那不是意外。”小玉冷冷道。只有在这时，她才会现出跟年龄不相称的老成和阴狠，瓷娃娃一般明净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站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央，仿佛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你起了头，却不要我跟随下去，不觉得太可笑了么？”她一字一句说道，“死亡的魔咒一旦开始念诵，便要持续到最后一个音节，否则到头来你我都会被黑暗反噬——杨戬可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这不是他熟悉的阿琰。
谭希衡僵坐在椅中，怔怔望着他守护了半生的妹妹。也许他真的错了，那一年，要不是年少气盛的自己做错了一个决定，可能一切都不会开始，今天的的阿琰还是那个纯净无暇的少女，温柔而热切的望着他的背影。
阿琰的容貌依旧是二十出头的娇俏，眼神却染了浓雾一般阴森，看去令人毛发倒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自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变得如此可怕，可怕到连谭希衡自己都会禁不住想象，她会在某个时候将刀子直接插|进自己的后颈？
“那我呢？”谭希衡起身近前，直直望进小玉的双眼，“会不会有一日，我也挡了你的路，然后你会毫不留情的将我也除掉？”
“大哥！”小玉愕然，一时不能领会他的真意，须臾方道，“你，你连我也不相信么？”
“我是不相信自己。”谭希衡苦笑着转过身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够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却从来没想过，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的童年是那样晦暗。这固然是我做哥哥的失职，但我自己又给你做了一个什么榜样呢？你从我身上学到的，全都是我宁死也不愿意让你看见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小玉慢慢走过来，将头靠在他的背上，幽幽说道，“今天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将来有什么下场我都无怨无悔，但有一条，你务必要明白，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哪怕走到穷途末路，我也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她还要继续说什么，只听门外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板上，跟着便是突如其来的惨叫，还伴随着谁也听不明白的斥责和几句生硬的中文：“狗娘养的，给我你的录音笔！”
谭希衡不明所以，小玉却“扑哧”一笑：“这洋鬼子的中文怎么听怎么奇怪，只有骂娘的话说得字正腔圆。”
她走过去，将故意敞开一条缝的门扉推开，含笑望着外头狼狈的偷听者：“我料着你快该行动了，没想到你还真挺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