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声声慢(2)(2/2)

寿虔太久没进食,那药汤又苦,每一口都难以下咽,哽在心口疼着痛着。

婉祺侧目,故意躲着似的不忍去看,默默转过头去用袖子擦眼泪。

方才该说的、该劝的她都说尽了,寿虔才想通了肯吃药,可那一字一句又何尝不是尖刀一样刺在她自己的心上。

寿虔仍是痴痴望着婉祺,喝过药又吃了些清粥,说话要比方才有气力些:“婉祺,朕恨自己,留不住你,一想到你跟了别人,朕这心里头——”

寿虔五指张开,抓着胸口,痛心疾首,“跟刀绞一般。”

“那皇上也没必要作践自己的身子。”婉祺又何尝好过,“皇上若有个好歹,婉祺心里也不会好过。”

“咳咳。”寿虔将粥碗递给灵格,就挥手撵人出去,“朕有时真恨自己,护不住你。从前留不住你看重的人,如今连你也留不住了。”

婉祺自是知道寿虔所说指的是什么,可终究人事已非,追忆过往已没了意义。

“皇上也不必再挂念着从前,日子要往前看,这世上本没有命运相连,不过是心意相牵罢了,心若放下了,便再没有断不开的羁绊。婉祺是命该如此,怨不得皇上。”

“可朕,不甘心。分明朕才是一国之君,却事事不能自己做主,要受制于人,若朕可以,便是拼下这条命也不会舍下你。”

寿虔泪如雨下,婉祺却忽而笑了,泪水滑落唇角,她也来不及去擦,只不住地点头。

“婉祺这辈子,有皇上这一句话,便足矣。”她扯着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过,但眼泪偏不听话,和她作对。

寿虔乏力,仍是用尽全力抬起手去,想要为眼前触手可及的心上人拂去眼泪。

指尖就要触到脸颊时,婉祺却忽然偏头躲开了,自己抬手擦了泪。寿虔无力地举着,最终也只能是讪讪地放下。

“但皇上不是婉祺一个人的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下臣民之主。婉祺都明白。”

“其实,没了你,这皇位,不要也罢。”

“皇上切莫再说此话,若为一区区女子弃天下于不顾,实属昏庸之举。瓜尔佳氏祖上世代忠良,一心一意为国效力,婉祺既为忠良之后,誓不做这等惑主的罪人。”

“那朕该如何,朕每天坐在养心殿里,想得都是那日你和润舟……”寿虔又咳起来,他想起宝婷说过的话,更加心痛难忍,终究是他害了婉祺。

“婉祺斗胆,说一句僭越的话。皇上终究是皇上,总该有躬亲大政的一天,既然看不惯太皇太后与中堂大人在朝堂呼风唤雨,那皇上便该勤勉于政,争取早日摆脱中堂大人的势力。”

“朕何尝不知,但谈何容易……大事小事,珣齐都不肯让朕做主半分!就连前阵子朕赏你些玩意儿,都要他亲自过目了才行。”寿虔说到心中痛楚,咬着牙,恨不得立刻将那珣齐赶出朝堂。

“皇上何不换个想法,珣齐不放权,无非是怕将来大权旁落,钮祜禄氏一族的门第塌了,所以太皇太后才费尽心思也要让宝婷坐上后位。若他们家出了位中宫皇后,珣齐少了些后顾之忧,自然便愿意慢慢地放权给皇上。”婉祺冷静地出奇,仍旧心痛着,却还能帮着皇上分析局势,“有朝一日,皇上成了一代明君,婉祺所经所历便也值了。”

“你这是——”寿虔颤着声,不敢置信,“要与朕划清界限?”

“是。”婉祺指甲掐进肉里,强逼着自己狠心,“婉祺已经是武显将军的人了,从此以后,与皇上只能是姨表兄妹。今日婉祺进宫来也是看在姨母皇太后的份上,不想她太难过。可若再有下次,皇上仍旧糟践自己,婉祺必不会再来。”

*

走出暖阁,婉祺身子都是虚浮的。高阙领着太医鱼贯而入,身后帘子才撂下,婉祺便身子歪斜下去,皇太后上前来扶,她才没跌到地上去。

“好孩子,辛苦你。”皇太后拿出帕子,帮婉祺擦着不断滚下来的泪珠,自个儿也跟着掉起眼泪。

皇太后生过三个儿子,唯独没有女儿,这么些年她是真把婉祺当亲生女儿看,婉祺受苦,她心里也不好受。

“今儿多亏了你,不然皇上若有个好歹,哀家也断然活不下去。”

婉祺握住皇太后的手,挤出个笑来,安慰道:“太后别这样说,您和皇上都要好好保重身子。有皇上和您在一天,即便太皇太后再专权,婉祺在宫外头,旁人也要高看一眼。”

“好,好。时候不早了,赶紧让你舅舅领着你出宫去,别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去。”

婉祺踏出殿门,脸上两串泪痕,永晟瞧着刺眼。

他抬头吸了吸鼻子,长叹道:“也亏得今儿是我值夜,不然要是让大哥见了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儿,又得是几宿夜不能寐。行了,早点回吧,也别寻思太多,回去了先好生歇歇。你那脚腕得抹些药油,等白天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婉祺方才在殿里,满心满眼都是寿虔,都忘了痛,这会儿才有觉得丝丝痛起来。

志懋将出宫要途径之地都打点好,来接婉祺,永晟看着妹妹一步一顿地下台阶,一阵心酸。最后也只能嘱咐一句:“舅舅,路上让驾马的人慢些。”

方才进宫来得急,婉祺也没心情过问,这会儿她跟在志懋身后,淡淡地开口:“皇上病得这样严重,太皇太后就忍心坐视不理吗?”

志懋在前头深深叹气,一个是亲外甥,一个是亲外甥女,两个人谁不好过他不心疼?

“太皇太后听说皇上是为了你在闹,便置了气。她也心疼皇上不假,但在她心里头,亲孙子可没有手里攥着的权势重要。没了皇上,他还有忻皇贵妃生的五阿哥,再不济也有先头大阿哥留下的长曾孙,横竖再重新选立个听话的就是。”

婉祺心中哀戚。权力和欲望是吞人的猛兽,竟让人连骨肉亲情也可以不顾。

婉祺回到武显将军第时,已是天光渐亮。

进了东院的卧房,婉祺颓丧地跌坐在榻上,双眼空洞无神。

喜燕和喜春瞧着心疼,红着眼面面相觑,想上去劝,又不敢开口,只能是留在近前寸步不离地守着。

房门从外头被推开,润舟走进来,神色晦暗不明,他一眼瞧见婉祺的落寞与憔悴。

婉祺听见声响,抬眼望去,与润舟四目相对。她这会儿伤心太过,反应有些迟钝,顶着一双哭红的眼,半晌才哑着声音道:“爷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