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2/2)

谢舟坐到了自己父皇的身边,衣袍划过,知梵敲木鱼的手忽然就停住了,一直到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清静经才堪堪稳定心神。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压下心里的疑虑,只听谢舟主动说起了话,内容却有些惊世骇俗,讲的是皇家兄弟相残,父子相杀,夫妻反目,还有爱,浅薄的爱。

不管如何,都不该是他这个外人能听到的。

“您早知他有谋逆之心了吗?陛下。”

谢舟神情冷漠,开始论君臣而非父子。皇帝并非愚蠢的人,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权,又怎会对那些事情全然不知呢。

谢舟从小就直白惯了,于是直接开了口:“您其实是知道太子对我做的那些事情的吧。”

听到这些阴暗的事情被彻底放到台面上来讲,皇帝有些受不了了。他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了,看清楚了眼前的并不是已经逝去的爱人,而是与之极其相似的孩子。

而且性格也与逝去的妻子是一样的,抛开张牙舞爪的表面,内心柔软又善良。如果再经历一些适当的历练,大概能够成为很好的皇帝。

尽管他一开始从未这样想过,毕竟谢舟是宫婢们口中的灾星。

皇帝原本并不喜欢在这孩子害得生母难产而死的儿子,在他出生时冷落了一个多月,可他还是像野草一样活了下来,大概是命不该绝,又或者是妻子在保佑他。

想到这一点时,皇帝才终于将他从冰冷的宫殿里捞了出来。他给孩子取名为舟,与洲同音,而谢舟一点一点的长大,也确实应了这个名字,与早逝的妻子越来越相似了。

所以皇帝动了传位给他的心思,而最重要的一步则是处理那个一直以来都将心思藏在阴暗角落的长子,并且给幼子增加一点磨难。

“我是如此的爱你。”皇帝望着这张脸,终于将已经畸形的爱摆了出来。

“你爱的不是我,所以你才冷眼旁观,您是想血浓于水,他总归不会真的害死我,还能给我一个教训,让我早日明白修仙的坏处,回到皇城,回到你的身边。

可太子宫殿塌了,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些书信,是关于谋害我的信,不多不少却足以让他被废。可兄长做事一向警惕,断然不会将这样的东西留着。

其实您原本想的是太子失德,让我位居东宫吧。血浓于水,您大概也不曾想要了他的性命可现在太子已死,您也命不久矣,陛下在纵容他的谋划之时,是否能猜到这个结局呢?”

皇帝死灰一般的眼睛动了动,却没说话。

“您想做什么呀,贵妃神情恍惚甚至将我错认为母亲,您也是一样的对吗?贵妃怨恨您,视你为仇敌,因为在母亲难产而死时,您忙于政务忽略了她。可你是天子,她这样的妃嫔又能如何呢。她只能怨恨我与兄长,在你的血脉相残时得到一丝复仇的快意。

而您呢,您是想补偿吗?补偿我这个长相与母亲相似的孩子。所以才想将我推向帝位,可陛下您再看清楚一些,我是谢舟,是您的儿子,而不是王常乐。”

谢舟最后一句语气格外的重,几乎是在嘶吼。

皇帝从来不会叫他舟舟,最多只会喊他小舟。那声舟舟,大概也应该是洲洲罢。弥留之际,他也还是念着她的。

兄长猜对了,也猜错了。

兄长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也忘了母亲小名。

舟舟洲洲,他也只是一个让皇帝睹物思人的存在。所以远去清宗,皇帝才会写下那么多的信件,告诉他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一切琐事。他早该想到,谁家的父亲会做那样的事情,更何况是帝王。

那不是寄给儿子的书信,是对那个早已死去的妻子的思念。

皇帝沉默的流着泪,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谢舟的脸。

而谢舟躲开了,他的手有气无力的半悬在空中,最终复杂的说了一句:“你母亲一定会怪罪于我。”

谢舟摇了摇头,否决了这句话。

他站了起来,离自己的父皇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说:“不是我母亲会怪罪你,是我与兄长怪罪你。你这条路走错了,父亲。”

谢舟没有在用您,而是站在了一个平等的对立方与皇帝在谈话,为了自己,也为了兄长。

死去的人不会收到第二次伤害了,痛苦只在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心里流淌,苦难像蜿蜒曲折的溪水一般融进血脉。

皇帝有些不甘心,眼神里却并没有任何悔意,谢舟明白他们之间大概是无法说通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皇帝连最后的道歉也无法给予他,为什么呀?

谢舟站在床头很久,一直到天亮,直到那双枯瘦的手最终垂了下去,也还是无法想通这个问题。

谢舟叹了一口气,重新收拾自己心情,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不是沉溺过往之人,而且控制不住本性的白龙,已经开始咬他的手指了,有些疼痛,又有些痒。

想到这里,颓废了许久的谢舟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人。他驯服了一条龙呀,还有远在清宗的师父,他们之间是没有算计的,是纯粹的关系。

谢舟推开了大门,知梵正在为皇帝念往生咒,而屋外的雪已经停了。

四处都覆盖了银白,谢舟捧起因为忽然见到亮眼的光芒而茫然的白龙亲了一口,他说:

“还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