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2/2)

蔚岚静静注视着那身影,无数疲惫涌上心头。

大概是重获了一世,心都变得年轻起来。

明明是早应该习惯的场景,她竟然都觉得,有些酸涩难堪。

嵇韶出去之后,朝堂上留下的,都是不会再说话的了。按照平日早朝的模式上了折子,商议了一下登基大典后,苏城将蔚岚留下,而后便散了朝。

蔚岚跟随着苏城进了御书房,一进房中,苏城便急迫抱紧了她。

“陛下,”蔚岚一把推开了他,冷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苏城被她推到地上,他爬起来,毫不在意,笑着道:“阿岚,我当皇帝了。”

“陛下,”蔚岚冷冷瞧着他:“从昨日起,您就是皇帝了。”

“不……不,阿岚,”苏城爬起来,欣喜道:“不一样的,阿岚,”他握住她的手:“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听到这话,蔚岚明白,苏城终于是将她看做心腹了。她迎上青年欣喜的目光,不太明白,到底时光是什么东西,能将当年那个骄傲艳丽的少年郎,弄成如今这副模样。

“陛下,”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是陛下的臣子。”

永远是皇帝的臣子。

“我知道的,”苏城笑弯了眉眼,握着她的手:“阿岚不会背叛我的。”

蔚岚没有说话,苏城想了想,却是明白了她的顾虑,皱起眉头道:“你还想着谢子臣?”

“陛下,”蔚岚冷声开口:“陛下可否看在魏岚的面上,不要在谢子臣身上留下终身性的伤害。”

她要一个完好的谢子臣。她没办法保住更多了。

苏城心中有些恼怒,面上却是笑意盈盈道:“我保谢子臣,魏世子是不是要额外补偿我什么呢?”

他在蔚岚面前,不大愿意用朕这个称呼。蔚岚抬眼看他,却是道:“陛下想要什么?”

苏城笑了笑,走上前一步,蔚岚面色不动,苏城捏起她的下巴,温柔道:“世子可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找到一个人,有比世子更好的吻技。”

蔚岚皱了皱眉头,苏城放荡随心,是一个重欲之人,看他姬妾娈宠的数量就知道了。可她没有想过,苏城竟是会把想法打到她头上的。

但想想,蔚岚又有些理解,当年她对苏城,何尝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如果是当年,蔚岚自然不会推脱,可能还有几分欢喜。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没有了这样的兴致,她想着那个人,思索着对方会生气、会气恼,就失去了这样的雅兴。

于是她淡道:“陛下放心,臣会为陛下寻一个更好的,为陛下分忧。”

“阿岚,”苏城笑了笑:“你真喜欢谢子臣。”

蔚岚面色不动,苏城眸色暗了暗,继续道:“你知道吗,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着为他守身如玉。你一样,我也一样。”

“阿岚。”他握住她的手,靠近她:“亲我一下,我今晚就不让人去审谢子臣。”

“不审他,陛下的玉玺怎么办?”蔚岚被他握着手,垂下眼眸。审谢子臣的不可能只有天九一个人,谢子臣在宫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苏城虽然不可能杀了他,但是也绝对不可能让他好过,一想到谢子臣要面临的东西,蔚岚便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掀了这皇城。

可是不行,时候不到。

王凝的军队没来,桓衡的军队没来,她在朝中的人手也没布置下去。

如果说当初将太子送走,是因为局势未明情况下一个无奈之举,那么如今就是她和谢子臣两个人的豪赌之局。

谢子臣偷了玉玺,为此饱受酷刑,让苏城的皇位永远名不正言不顺,给了太子兴兵的理由和机会。他日太子登基,这就是一辈子的恩情和首功。

而她如今成了苏城的心腹,位居吏部尚书,如今朝廷整顿空缺,补人这件事就将是她一手操办,到时候她将她和谢子臣的人纷纷补上去,等太子回京时,再打开城门,迎接太子回城,如此一来,她也会成为太子的重臣,而这时候朝中已经换血,上下一大部分都是她和谢子臣的人,她和谢子臣便总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所以她不能太过冲动,谢子臣主动要遭这笔罪,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面色不动,心中快速思索着,苏城瞧着她眉头轻皱,沉溺在这份惊人的美貌之中,感觉欲望无处发泄,他盯着她,沙哑着声道:“为了阿岚,玉玺一事,拖一拖,也是可以的。”

“阿岚,”他满目深情:“这份大礼,你要不要呢?”

蔚岚没说话,她抬眼看向苏城,对方等着她的答案,片刻后,她轻轻一笑,苏城眼中露出惊艳的表情,蔚岚将苏城一把推倒在地,抬手解开了自己的披风,随意扔在地上,而后悬空压在苏城身上,抬手将苏城的手拉过头顶,一把握住,压在手下。

“陛下上赶着送礼,”蔚岚笑了笑,眼中一片冰冷:“蔚岚哪里有不受之礼?只是明日我要亲自去问公子,陛下可答应?”

“阿岚要求,”苏城见蔚岚青丝落下来,轻抚着自己的面容,不由得心猿意马,沙哑着声道:“自然是愿意的。”

“那好,”蔚岚捏起苏城下巴,冷声道:“那臣就看看,陛下滋味如何了。”

说完,蔚岚便低头吻了下来,苏城睁大了眼,感觉电流从脊椎骨一路往上。

蔚岚吻技是很好的,他知道,却没想过,四年过去,不知道是因为太久的相思,还是其他,仅凭借一个吻,就能让他意乱情迷。

苏城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但面前的人却始终是如此冰冷自持。

她静静注视着他,这种始终抽身在外的注视让苏城格外兴奋。他想抓住她,想按住她,却又没有这样的胆量。他轻声喘息,她直起身来,唇边拉出一道银丝,冷声道:“陛下,够了吗?”

他想说不够,想要更多,然而触及对方的目光,他压抑着自己,沙哑道:“够了。”

蔚岚果断起身,拾起旁边的披风,便道:“那臣告退。”

说完,竟是完全没有行礼,掉头离开。

苏城看着她的背影,自己握住自己。

“阿岚……”他闭上眼睛,沙哑出声:“阿岚。”

蔚岚捏着拳头疾步走出宫外,直接跳上马车,染墨跟了上来,着急道:“主子,怎么了?”

“天九呢?”

蔚岚冷声开口,染墨察觉气氛不对,不敢乱说话,便道:“在宅子里了。”

蔚岚点点头,染墨让车夫驾马去了一家民妇家中,蔚岚进去后,换了装,从后门跳了出去,一路谨慎查着有没有人跟踪后,她们来到一个宅院,推门进去,长裴和一个女子早已等候在那里。

“世子,”长裴恭敬行礼,蔚岚抬手,看向正在行礼的女子,淡道:“天九佩蓉?”

“是。”女子恭敬开口,蔚岚点点头,往正堂走进去,直接道:“说正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子出事前一天,皇后同陛下商议,希望公子尚公主,于是当日陛下私召公子商量,皇后娘娘听闻陛下留下公子后,便同众人说要去与陛下一同商议,我们到时,房内只有公子和陛下两人,那时陛下已经开始呕血,公子立刻召了太医前来,在大家慌忙之中,公子偷了桌上的玉玺藏在袖中。奴婢与皇后娘娘赶到御书房后,皇后立刻下令封锁宫门,同时控制住了在场所有人,公子挣扎着骂皇后,奴婢便主动上去给了他一耳光,公子顺势跌倒时,奴婢去拉他,公子便借由这个动作将玉玺传到了奴婢手中。”

“所以玉玺在你这里?”

蔚岚皱眉,天九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玺,恭敬奉上。蔚岚拿着玉玺,看着上面复杂的纹路,听天九道:“公子说,世子拿着这个玉玺,以后再拿出来给太子,大家自然会信世子是太子的内应,不必冒险去开城门,此举会激怒苏城,太过危险。”

蔚岚没说话,看着这个玉玺。

哪怕在这样的局势之下,那个人还在想着,怎么护着她,怎么让她更安全一点。

这种被人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对于蔚岚而言十分陌生,她心中酸酸涩涩的,突然有那么些后悔,为什么不坦诚一点?为什么不和他多说几句。

如果这个人这一次不能回来了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其实可以为他生儿育女。

她摩挲着玉玺,沙哑出声:“他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没了,公子只让我给您带一句其他无关的话。”

“讲。”

“公子说,”天九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尴尬:“他不吃醋,您和苏城,开心就好。”

蔚岚:“……”

她觉得她要是信了,等谢子臣出来,这天得塌。

蔚岚觉得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他,熬不住别硬熬,把玉玺招供了,也是无妨的。他的命比这些重要多了。”

“世子放心,”天九却是道:“我也是行刑人之一,世子的伤我看着,虽然看上去可怕,但是并没有伤筋动骨。”

蔚岚硬了一声,和天九又吩咐了几句,便下去了。

另一边,王曦终于走出了山里,来到一个小镇,他赶紧花钱买了一套衣服,买了匹马,然后联系上盛京里的人。

此刻盛京进出都额外困难,好不容易出来的暗卫赶忙同王曦道:“七公子千万不能回去了,明日嵇大人就要问斩了。”

王曦愣了愣,随后道:“你说谁要被问斩了?”

“嵇韶,嵇大人。”

“那林澈呢?”听闻友人如此惨烈的消息,王曦第一个想起来便是这位好友,哪怕他知道这件事林澈在其中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却始终存着那么一分侥幸,万一是他错了呢?

然而暗卫的话却让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林寻大人被提为尚书令,林澈大人提为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

以林澈的资历,若不是有从龙之功,绝不可能是有这样的位置。王曦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却是笑了。

“他当了刑部尚书,却就这样看着兄弟死?”

“踩着兄弟们的命往上爬……”王曦抬手扶额,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好的很,当真是好得很。”

“七公子……”暗卫有些担忧,王曦闭上眼睛,片刻后,他再睁开眼,继续道:“那其他人呢?你一一给我说清楚!”

蔚岚送走天九后,又原路折了回去,然后上了马车。

她一夜没睡,就等着人来。

她是监斩官,可她并不愿意嵇韶死。如果有任何机会,她还是希望嵇韶能够活下来。苏城的意思很清楚,他是打算用嵇韶的命,堵众人的嘴,杀鸡儆猴。

她不能出手,苏城如今时时刻刻盯着她,然而阮康成是可以的。以阮康成和嵇韶的关系,她想,他必然是要前来求助。

只要阮康成动手,她愿意冒一次险,假作失职放走嵇韶。

这不算是一件理智的事,甚至于,稍有差池,让苏城认为她是故意的,连她都要翻船。如今苏城将她提为吏部上述,主管现在盛京中的官员职位安排,他已经开始信任她,正是因为信任,所以才格外容不得背叛。

然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来求学那些年,王曦带着这些少年人,与她醉酒高歌。

就会想到她北归而来,那个人坐在马车里,弹那一曲欢欢喜喜的迎客松。

就会想到她去找言澜那些日子,这个人同她把酒言欢,弹琴吹笛。

这样鲜活的一个人,如此正直温柔一个人,像这个腐烂世界里的一道光。

她、谢子臣、苏城这些都是已经烂透了的人,而王曦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烂不烂的人,阮康成是软弱的人,唯独他,一身风骨,不肯折腰半分。

她舍不得这个人在这样的年纪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但也无法亲自动手。她只能等着别人来。

然而她等了一夜,阮康成都没有任何消息,安插在阮康成家中的密探来给蔚岚汇报,说阮康成被他父亲关了禁闭,在家醉酒,哭了一夜。

蔚岚;“……”

他不该叫阮康成,该叫软柿子。

第二日,她算准了时间,亲自去牢狱中接嵇韶。

嵇韶穿着昨日的官袍,跪坐在牢房中,仿佛是在高堂大殿之上,不堕半分风骨。

蔚岚来到他面前,笑了笑道:“我送嵇兄上路,嵇兄可会怨憎?”

嵇韶笑了笑,面色从容。

“能得魏兄亲自相送,嵇韶荣幸之至,黄泉路上,闻君一曲,当是不负此生。”

“嵇韶,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