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钓鱼(1/1)

孟秋七月,地气和暖,空中燕子飞来飞去,柳树顺着柔柔微风在水面上招展着,一根鱼线静悄悄悬垂在水面上,不知已悬垂多久,只见顺着鱼竿被一只白白的纤手握着。

靠着水边岸上坐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身上穿着一条灰布麻裙,头上简单地挽着利落的发髻,多余的乌发顺在纤细的背后上,在风吹下轻轻飘摇着。

她的衣衫破旧,却浆洗得干净,以致于深灰色的袖角已有些泛白,缝合处的针脚密密的,衣领处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从衣袖处露出的几根手指有些粗糙,也许是太过干燥,皮肤有些开裂。

水面静悄悄的,憔悴的圆脸上缀着的一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感到酸涩,便闭上眼,用手背揉了揉,又睁开,仍是一眨不眨地盯住湖面。

又不知过去多久,头顶上的柳枝来回飘摇着,一只小鸟飞到她肩上,叽叽喳喳地叫唤,她吓了一跳,连忙歪头对着小鸟嘘了一声,那小鸟似懂人语,不再叫唤,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湖面。

少女嘴里嘀咕,“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上钩?”

她并不擅长垂钓,脑海里却已经在想着过一会儿到集市上用鱼换芝麻、米面和饧的美事,忽然母亲憔悴的面容就浮现在了眼前,她污浊的眼中含着泪水,想到此处,她的眼圈也红了,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她连忙擦掉眼泪,抽泣了一声,认认真真钓鱼。

母亲说过好多次,想吃饧酥饼,只要自己努力多抓几条鱼,就可以给娘亲做饧酥饼吃了,她信心满满,暗暗鼓舞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哭,今日一定要把鱼钓到。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有点残酷,她已在此处坐了一上午,至今仍未钓到一条鱼,那么拿鱼去换饧与米面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了。

她心里有些哀叹,最近一连串的倒霉事打击得她感到自己的生活一片破败,可是她必须坚持下去,眼下只有她一个人能挽救家里的困境了,她必须积极乐观起来,面对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不然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她心中苦闷,脸上还要扯出一个笑容,此时手上的鱼竿动了,她精神起来,慌忙站起,双腿一麻就坐倒了,双手紧紧握住鱼竿,往上拽了拽,便感到鱼竿上的鱼线朝反向拖去。

太好了,上钩了!她立即站起,用尽力气,回收鱼竿,鱼的力气很大,数次险些将她细小的身子拽进湖去。

那只翠色小鸟在她身周环绕,叽叽喳喳得叫得欢快,仿佛在给她加油助威。

“月儿,用力呀!你再不用力,鱼就跑了!这可是你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好容易钓到的鱼啊,一定要加油啊!”

她嘴里拼命叫着给自己加油助威,手上都磨出了血,仍是用力拽着鱼竿,眼看胜利在望,忽然“砰”的一声,鱼线断裂,她重重摔倒在草坪上,鱼线从手底下瞬间滑走,被鱼拖着往水中去了,她尖叫一声,立刻爬起身,扑上去双手握住仍在泥土里游动的鱼线。

这鱼这么大?力气好大!比她的力气还大?她心里嘀咕,脸上现出既兴奋又惊恐的神情。

兴奋的是这么大一条鱼可以卖个好价钱,惊恐的是这么大的鱼实在是抓不住,就这么给它溜了,那就太可惜了,这可是她等了一上午的。

在喜忧参半中,她整个身体扑到泥里,更加神勇地握紧那一节仅剩的鱼线,眼看着鱼线就要被带入湖中,她更加死死拽住,一双小手磨出血泡。

她以浑身力气与之抗争,眼睁睁地看着那最后一节鱼线也全然没入水中,她失落地趴在泥地里,将脸埋进臂弯,痛哭了起来,臂弯是冰冷的,浑身都是冰冷的,她在这里足足待了一天,没想到还是给它跑了。

忽然,母亲失落的脸孔映在脑海里,她仿佛看到母亲憔悴的脸色和她那窝在病榻上已是瘦骨嶙峋的身体。

她有两个多月没有吃到肉了,自半年前得了那怪病,躺在病床上,家里全部积蓄掏空,每天便只能以小米粥度日。

想到这儿,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哭得更伤心了,若说适才她还能暗暗给自己加油鼓气,现在可是不行了。

忽然,头顶轰隆隆的一声响,她抬起脸,只见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了下来,瞬间将她身上打湿了。

真是祸不单行!这雨下得很大很急,不一时就将她全身都浇湿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甚至还有些发痛。

她立刻站起身,提上鱼篓,背上鱼竿,匆忙往家跑,才跑出五六里路,身上已被浇个透。

雨越下越大,遮天避日的,眼前慌乱看不清,不能再赶路了,路旁有一棵树,她连忙躲到了树下。

“轰隆隆……”大雨倾盆,将她所站的低凹处冲满了水,她湿着脚连忙踩到树根下的一块大石上,随着漫天雨水的弥漫,大石也瞬间被淹没了,她慌张着爬上树,骑在树杈上,挎着的鱼篓掉落,她惊慌地低头看着将要漫到脚面的洪水彻底没过了鱼篓。

她们这个踏水村里,每回下雨必然发山洪,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她眼下有点担心家里的娘亲,屋外夯土修葺的围槽该不会被大雨冲垮吧?

她张眼望住眼前的荒野,被滚滚洪水倾覆,被重重雨帘遮蔽,朦朦胧胧地升起一团团的水雾,她心中忽然有些疼痛,想起适才丢失的鱼,低头看着被洪水淹过的鱼篓,眼角掉下两颗泪来。

回去怎么给娘亲煮鱼汤喝,怎么给娘亲做饧酥饼吃,娘亲一定很失落吧……

唉,真没用!她难过地望着山路上越集越多的雨水,心底哀伤一片,又抬头望天,这一阵雨太急了,就跟这难以预测的命途,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知过去多久,天下的雨停了,山洪也退去了,整个村庄显得更加安静了。

她伸手拧了拧湿透的头发,又拧了拧身上的衣服,跃下树干,提起装满泥沙的鱼篓倒了倒,背起慢慢往家走去。

鞋子湿透了,一脚一脚踩下去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她停下脚步低头看,鞋子破了个洞,脚指头都露出来了,这时才发现,脚指头受伤了,正汩汩往外冒着血,不知何时被石头磕破的。

她想要简单处理一下,可又想到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更又可能洪水都淹到家里了,她便不能再耽搁,加快了脚步。

她家就在村子最东头,原本紧挨着她家的院落有一片两亩大的山田地,自从哥哥被征调从军后,便再没有人耕种了。

她脑海里忽然又想到父亲,忍不住叹气一声,一抹阴云遮盖了脸容。

此时夕阳西下,万缕阳光照射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将她身上的湿气蒸发,才显出她这身剪裁得体的衣裳来,虽然布料用的是粗麻,但是包裹着她少女的酮体,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倒也有些好看。

当她越来越走近村口,村头聚集着的一些年轻男子,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她避开挑衅的目光,加快脚步,从他们身旁走过……

之前已有几户人家来向她家里提过亲,她都没同意,母亲躺在病床上,他们甚至以此为诱导,引诱她只要同意出嫁,就来负责她母亲的药费。

尽管如此,她还是拒绝了,她决心自己照顾母亲,不去靠任何人,她虽是穷家女,但她的婚姻,她不希望是贫穷的缘故,而草草打发,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姻缘。这村里的青年以懒汉居多,她们村里才这么穷的,她内心不愿意嫁给这些人。

她心目中的男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一定会乘着七彩祥云来接她回家的……

这般想着,愁云密布了一整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或许悲苦的命运,便只能依靠这短暂的幻想来平复心中的伤痛。

她走回家中,发现大雨将院墙冲倒了,还冲破几处围槽,院里的大黄从屋后的柴草堆里钻出来,朝她吠了两声,跟她打招呼,她脸上终于笑了出来,心中却又忽然愧疚,饿了好多天的大黄没有离家出走,还在勤勤恳恳地照看着家门,丝毫没有怪怨她这几日没给它喂饭吃,想来跟着她这样的主人,也要多吃些苦吧。

大黄眼巴巴望着她手里的鱼篓,她心中一阵难过,鱼篓里空落落的,今日出门一无所获,她将鱼篓放在窗下石台上,走进家。

果然大雨从门底漏进来,淹了半寸高,一些原本装菜的竹篓空落落地浮了起来……

傍晚时分,家里显得更加昏暗暗的,她从桌台上取了蜡烛,点燃后,家里才稍微有了些光亮,她转眼看到躺在病榻上的母亲正昏昏沉睡,一条纤弱的手臂搭在被褥外头。

她轻轻走过去,将她的手臂掩回被褥,转头走到灶台前,从下头拉出一个陶罐来,打开盖子,朝里头看了一眼,滴米不剩。

今天晚上这顿饭该怎么解决?她皱起眉头,转身坐到灶台前的矮凳上,发起呆来,直到肚子里咕噜噜地响了一声,她伸手按住自己饿扁了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