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2/2）
不仅不让医修碰他，他还戴上了幂篱，把自己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
就连风凛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风凛将江微带到了一个新的小世界。
那里没有竹子。
有的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与成群结队的牛羊。
一群连绵的帐篷，点缀在草原上。
风凛：“师兄以前以为你不会再喜欢那片竹林，便又做了这个小世界，只是一直没有用上。”
少年牵着他的手，轻声道：“怎么会不喜欢呢。”
师兄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感念还来不及，想渴求更多还来不及，怎么会厌恶。
风凛笑着，很快领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医修而来。
江微看着那个医修，察觉不到熟悉。
不是他认识的人。
他问了医修的年纪。
确实是他死后才出名的小辈。只是医术精湛，性情古怪，从不轻易出诊。
江微戴上了幂篱，朝他笑了笑。
那医修朝着他回礼。
一点也没有传闻之中难以相处的古怪脾性。
江微笑道：“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医修名为林川，闻言亦道：“公子说的是。某只是个普通医修，外面的名声是谬传罢了。”
在外人面前，江微没有露出丝毫不悦。
乖巧而天真。
就像曾经那个层层保护自己，不肯对旁人露出真心的江微一样。
·
接下来的几日，江微与林川一起待在小世界之中。
听说风凛与这位医修说，不能触碰江微时，他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江微本担心他会耍别的花招。
但那医修隔空望闻问切，技艺极其精湛。
他为江微调了几服药，用风凛给的药材一一调配好。
江微喝了几日，发觉记忆的封印确实有所松动。
“林医修医术高超，”江微递过药碗，笑着朝他道，“简直就像是直接喝了一碗解药一样。”
林川的面色沉了一瞬。
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很快恢复如常，温和地笑着道：“公子谬赞了，某不过普通医修一位。”
可他指尖紧张的勾动，没有逃过江微的眼睛。
江微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急于试探他。
更何况，他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闲心，去管林川的闲事。
帐篷外飞来了一张附着花瓣的信笺，落到了桌上，带着轻轻的香味，蹭在江微的衣角。
少年的眼神陡然亮了。
他对林川道：“林医修先回去吧，我不送了。”
他把林川赶回了属于他的那顶帐篷，便开开心心地拆开信笺。
风凛已经离开几日了。
从来没有回来过。只有每日雷打不动的花信笺，会为江微带来他的消息。
江微日复一日地想念他。
今日的风凛，又给逍遥仙宗找了麻烦。
逍遥仙宗死了不少人。有的人江微认识。
但他并不想去阻止。
其实师兄和逍遥仙宗，本就应该是死敌。
将他当成工具，却偏偏给了他身为正常人的自知。当发现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欺骗的时候，江微能听到哭声。
是曾经的师兄的哭声。
从如今这个看似铁石心肠的师兄身体里传出来。
江微看完信，指尖划过带有香气的信纸。
于是指尖留下了香气。
这是从师兄指缝间撒下的香味啊。
那信纸的第一行，笔力遒劲地写着：“阿微吾弟……”
江微的指尖顿了段，而后接着看下去。
少年眼中满是开心。
师兄在心中说，他把江兰亭打了一顿。
风凛前几日故意让江兰亭发现了他的踪迹，江兰亭很快放出消息，说那个偷他印鉴的小蟊贼找到了。
没过多久，江兰亭就特意布置了鬼气的痕迹，想把那个小蟊贼的身份按在风凛头上。
风凛大大方方地闯了逍遥仙宗，认了这个身份。
他当场打伤了江兰亭，扬长而去。
既然江兰亭想让他当这个小蟊贼，想必也不介意付出被小蟊贼当众暴打一顿的代价。
江微从风凛的信中，读出了字字句句的笑意。
他仿佛能想象到，师兄是如何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朝他说着这些。
他的心情也安宁下来。
一袭红衣的少年，珍惜地将信放回信封里，而后珍藏在了随身携带的储物戒中。
好想见师兄啊。
林川为他配的药，有些助眠的成分。
江微虽然不想睡，却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困得睁不开眼。
林川还在旁边，他不敢在这个小世界里睡着。
于是去了另一个小世界的竹屋里。
伴着花香与竹香，安宁地睡了一觉。
其实也算不上安宁。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做过梦的原因。
江微做了一个对他来说，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梦。
他梦见了风凛。
·
少年喘着气，蜷着身子从床上醒过来。
他羞耻得把全身都缩进了被褥里，只留下两只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
他觉得不行。
分明醒了，却好像还沉浸在梦中——他是指身体。
其实心情也是。
更想见师兄了。
更想更想见师兄。
更想更想更想……
江微委屈地想哭。
他是好坏好坏的一个江微啊。可是他没有别的人那么坏。
不能因为他想要，就麻烦师兄啊……
那就要麻烦自己了。
少年把自己整个缩进了被褥里。
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叹息。
尾音却轻轻上挑。
·
林川再次见到江微的时候，少年在他面前趔趄了半步。
林川下意识想推开，以免他砸到自己。
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上前去，作势想要扶住他。
少年已经回过神来，言语中带着笑，却也带着刺：“多谢林医修好意了，还请您自重。”
林川本就没带几分扶他的真心，闻言淡淡道：“那是自然。”
他今日给少年又调了一副药。
喝了这幅药，少年记忆中的封印便能解开一角了。
那是他不该知道的密辛，因而林川调完药之后便离开了。
可他没有走远。
他知道，江微会知道一些令他心神震荡的事情。
而这种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
·
江微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有所松动。
关于苍穹剑尊的。
他一直感觉剑尊威严，却没有怎么管过他。
但是他错了。
剑尊一直会喂给他一种虫子。
虫子不大，但江微死也不愿吃。因为兄长对他的教育，江微一直以为自己不能吃除了竹实与梧桐子以外的东西。
这让他多受了许多苦楚。
“不愿意用嘴，别的地方也可以。”
那些虫子从他的肌肤表面，活生生钻了进去。
原本那虫子很大的。
可到了他的皮肤表面，它们便把自己切成了一丝一丝，像是肉泥一样，钻进江微的经脉。
一整池的虫子。
花了整整三日江微才将它们吸收殆尽。
少年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然而剑尊铁石心肠，从来不会为此动容。
江微缓过神来，发觉自己的眼角落了泪。
那是曾经的记忆里，遗留下来的情绪。如今看到这些记忆，他倒没有过于失态的情愫产生。
他愣了一瞬，很快擦干了泪水。
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确实是……不能安心啊。
就算是现在，如果剑尊想抓走他，想折磨他，师兄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阻止。
不能再沉迷于虚假的幸福了。
必须得，快些除去绊脚石才行。
外面站了很久的影子，映入了少年的眼帘。
……就从他先开始吧。
江微酝酿了一下感情。
而后迸发出了一声夹杂着绝望与恐惧的惊叫。
·
林川听到那声惊叫后，很快赶进了帐篷。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捂着头，蹲在墙角。
他的身形极其单薄，骨型精致。抱着头时，原本遮挡在衣裳下的曲线，清晰地出现在林川眼前。
就像是一只被狂风裹挟的鸟儿。
林川蹲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温声问他：“公子，发生什么了？”
江微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仍旧沉浸在恐惧里。
林川以为，自己会对这样的病人摆出不耐烦的态度。
但他并没有。
与他想象的相反，少年在他面前露出脆弱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若是就这样摧毁了他，他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又叫了江微好几声。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人。
幂篱之下的眼眸，仿佛充满了无助。
他颤着声音：“我看到了不好的事情。”
果然如此。
林川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雀跃：“我是医修，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觉得不好的，都可以和我说。”
·
江微与林川坐在草地的高处。
不远处牛羊成群结队。
“有一个长辈……他以前就不喜欢我。因为我和同辈的兄长比起来，太过弱小了。”他的指尖升起一点火焰，转眼又熄灭了，他声音低落，“在那个时候，我甚至连一点火焰都点不起来。我觉得他嫌弃我是对的。”
他顿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地问：“可弱小……就应当被折磨到死去吗？”
林川温柔而认真地告诉他：“不应当。是折磨你的人不对，你不用自怨自艾。”
少年歪了一下头，轻轻地问：“真的吗？”
“真的。如果你相信我，”林川笑着道，“就不要再因为这种小事为难自己。”
因为他很快就会发现，更大的幻灭。
江微于是朝着他笑了笑：“可是我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对我的……我还以为是我的错。”
他稍微扔出了一个钩子。
林川果然上钩了。
他轻咳了一声：“其实我之前为你诊疗时，发现你身体里除了蛊虫，还有另外一种药性。若是一直不去除，你的容貌可能会保持现在这种样子。”
江微略微生出了一点儿“果然如此”的无趣感。
师兄走之前提醒过他。
这个人虽然是从散修盟里捡的，但是可能和逍遥仙宗有关系。
现在看来，何止是和逍遥仙宗有关系，甚至还和江兰亭勾结了。
江兰亭当初划烂了他的面庞，还喂下了让他面容溃烂的药。
从那以后，江微的面容就没有恢复过，一直在变得更加丑陋。
直到他死，都还是一副怪物的面容。
但后来师兄在为他冷冻尸身时，顺手他体内中的毒与药性都拔除了。
只留下了一点影子。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因为这种捕风捉影，判断他体内还有药性。
林川还在继续问：“你想重新变得漂亮吗？”
少年的视线躲了躲，像是有些害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很漂亮？”
林川笑了。
“有的人，光看骨相，就能知道是美人。”
只是用了药以后，便也会变得很丑。
兰亭仙尊提点过他，他知道江微这具身体的面容有多么丑陋。所以无论待会江微多丑，他都会假装包容地接受他。
而后在药性里动下手脚。
将这不经世事的小美人骗出小世界。
他问：“能让我看看你的伤情吗？我好为你配药。”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
他的视线看向草原。
一瞬间，林川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寂寥。
下一瞬，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消失了。
少年朝着他，郑重而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林川伸手，想拨开他的幂篱。
江微躲了一下。
细长的指尖挑开了幂篱。
幂篱下显现出一张精致的面庞。
每一寸都造化天成。
唯有一抹血痕从他的下颚处蔓延开来，丝丝缕缕地散到了他的眼角，像一朵盛开的花。
这是江微为了配合林川和江兰亭的演出，特意做出的伤势。
他看向惊滞的林川。
觉得这伤势效果不错。
幂篱再次被放下。
林川仿佛看见了一个夺人心魄的妖精。
然而只有一瞬，那妖精就从他面前消失。
他忍不住伸手去捉。
却在惊扰到少年以前，强迫着自己将手收了回来。
他勉强露出笑容：“我去为你调制伤药。”
而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原地。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
在幂篱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
林川很快为江微做好了新的药。
药性与江兰亭说的略有不同。
原本江兰亭是想控制这小美人。
但见到江微的本貌后，林川偷偷往药里加了一味毒。
不是为了毒江微，而是为了让江兰亭吃亏。
等他们两败俱伤时，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他将药碗递给江微。
面上的笑容尤其真诚：“喝吧，小公子，喝完了，你的伤就好了。”
少年显得有些犹豫。
林川在他耳边不断蛊惑。
“喝下去，你就能恢复往常的美貌，再也不用戴着幂篱……”
这蛊惑对少年仿佛极有用。
他轻轻地顿了一下。
而后将那药一饮而尽。
下一瞬，药碗从他的指尖脱落。
碎玉片摔了一地。
林川轻声唤他：“小公子？”
江微没有反应。
林川又叫：“喻鸾尊者？江微？”
江微依旧无动于衷。
林川满意极了，却见江微忽然动了起来。
他于是知道，是江兰亭在召唤他了。
他满意地跟着江微出去，准备观赏这小公子与兰亭仙尊的两败俱伤。
可在那之前，他有件旁的事想做。
食色性也。
他伸手撩开了江微的幂篱，另一只手想要搂住少年的腰。
再次看见了那被血痕遮掩的绝丽面容。
也对上了江微奕奕有神的目光。
少年不甚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一束火苗点燃了林川的指尖。
而后迅速蔓延到他全身。
林川痛叫着跪倒在地。
少年的面容再次隐藏在幂篱下。
他感觉到了江兰亭的所在。
所以这个显而易见的诱饵，便没有必要再留着了。
他离开时，听见林川虚弱地求救：“救救我……”
少年轻笑了一声，仿佛觉得很有意思：“是你先要害我。”
害人者朝被害者求救，实在有些离奇了。
在害人的时候，他们没想到自己也有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吗？
江微不知道。
他想去问问江兰亭。
·
江兰亭的情况属实算不上好。
风凛近几年一直盯着逍遥仙宗，大有他一不留神，就要抢走他的身份的势头。
前些天，还当着全逍遥仙宗的面将他打伤。
人人都说鬼主过于狂妄。
江兰亭知道，他是和自己有仇。
不过有仇就有仇吧。
今日过后，他们的仇怨只会更深。
山间的一个小亭之中，江兰亭独自坐着。
很快，一个戴着幂篱的红衣少年，迎着月色，坐在他的面前。
江兰亭嗓音温柔地唤：“阿微，想师兄了吗？”
对面的少年愣了一瞬。
吐出的话宛如叹息：“想师兄了。”
想得要发疯。
稍安勿躁。江微在心里劝自己，等到解决了江兰亭，他就去找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