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莫思身外无穷事(中)(3/4)

但江闻心中仍有顾虑,即便场面令人绝望而迷茫,却也并未因为摩醯首罗天王嘴上的一阵连消带打,而轻易放松警惕。

“逍遥王,你口中如今所说的真相,都是建立在一切因你所出的前提,可前元距今已经数百年,我们怎么证实现在的你,不是在信口开河?”

摩醯首罗天王怒目而视,咬紧牙关看向了隐据一旁的江闻,怒极反笑地大声说道。

“至元二十四年,诸王薛彻都部雨土七昼夜,山陵暴涨,化鬼食人,没死牛畜无算……”

“至元元年,真定、顺天、河间、顺德、大名、东平、济南等郡大水,诸间奏报有鳞妖自海入寇,掠劫孺婴……”

“至元元年四月,固安州张氏践石得孕,三月生一男,四手四足,圆头三耳,器口利齿附于脑后,诅人立死,具状有司上之……”

“元贞二年三月,冠州怪虫食牛四万株。晋、冀、深、蠡等州及郓城、延津二县蠹虫夜食人骨,寝其皮,昼匿土中,莫之能捕……”

“大德二年六月,抚州崇仁县辛陂村绿星陨于地,邑人张椿以状闻,是夜天全道山崩,有翁仲以飞石击人,中者辄死……”

“大德八年五月,杭州城火,燔四百家,起尸徘荡于西湖诸山,误犯而死之行人数月不绝……”

“至大元年七月,太史院色目院史奏报,有流星起勾陈,化为申金白气,员如车轮,至贯索始灭,妖氛不详,应兆于云南,上因命帝师入滇……”

江闻听着摩醯首罗天王所说,口中如江水滔滔般讲述着冠以元代年号的怪事,有些似乎能与《元史·五行志》中所记载的事情相吻合,可细细听去又变得面目全非,每一句背后所隐含的恐怖讯息,在《元史·五行志》中全都语焉不详,似乎皆是由来历不明的尸山血海累积而成,令人发寒。

但不知为何,江闻似乎从这些扑面而来的画面里,窥见到一个屹立身影,横跨在只言片语的恐怖之间。

摩醯首罗天王以数语震服住了江闻,终于说到了江闻已经隐约猜到,却又始终不能相信的事实。

“你纵使不是值符九星,恐怕也该明白这些事背后的含义,若我不是竭力奔走镇服妖异,又何须苦心收集那幅贻害万年的《天下山河两戒图》,更将其尽数图绘在华严经录的背后!”

摩醯首罗天王矜傲自负的表情仍旧不变,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冷酷而嘲讽的嗤笑,头顶散解开的黑宝冠,早已化成黑袍披拂在身,江闻忽然明白了对方神似的不该是鹰隼,而恍然是一只乌鸦。

那一瞬间江闻忽然想起,慈乌与寒鸦具是一体,哪怕曾经被视作“神鸟”的乌鸦,最终沦为不祥之兆,但乌鸦从不为自己辩解——世事向来如此,明明为什么他只是提醒了灾难的来临,人们却说他带来了不幸。

“你素来多行伪诈,武功卓绝却难笃行,对我的敌意不过于争名逐利。施主,与其拦在这里,不如穷尽一辈子去想想,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你真的关心的呢?”

江闻紧盯着摩醯首罗天王的双眼,皱眉不语,只觉得对方的言语之中极尽蛊惑挑拨之意,玄妙之处不在《九阴真经》中的移魂大法之下,但耳边已经开始有金戈铁马之音铮然响起。

【天知道我到底是在乎,还是装作不在乎,又或者单单是在装作还有在乎的东西……】

此时的摩醯首罗天王,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两人的身前,距离华首岩石门只剩下不到三步之遥,可是两人与其之间的目光中,已经不知不觉从警惕仇恨,转而掺杂入了犹疑与思量,再无先前剑拔弩张之意。

摩醯首罗天王犹如胜者般注视着两人,双手合十却满是倨傲,眼神左右交替地看着两侧,再次缓缓开口。

“世人愚昧,而以汉人尤为甚之。今日不论你们阻拦与否,身后这扇石门也唯有我能踏入。为了应对佛门大劫,我已谋定百年,才等来这场五百年一遇的华首晴雷。万般早已于冥冥之中注定,二位何必徒效黔驴?”

似乎是为了验证摩醯首罗天王的说辞,就在摩醯首罗天王缓缓上前一步,距离华首重门不到一尺的远近时,天空中蓦地传来了隐隐雷声!

只见华首岩中间那一道垂直下裂、把石壁分开两扇的石缝,此时似乎因为先前的地震而扩大,更加神似崖壁上镶嵌着的一道大石门。

此等高崖之上自然有云雾飘绕,紫气蒸腾,苍藤古树,缨络万千,可此时的注意力全都被黑烟白雾之中巨物隐伏所吸引。

江闻与安仁仰观峭壁危崖直摩苍穹,猿猱难攀,摇摇欲坠;俯瞰幽谷深涧,云雾缥缈,深不见底,若置九霄。突兀间觉得高天之上,仿佛有巨灵神将峥嵘而过,又似是玄黄双龙厮杀其间,天际场面甚至比先前的金顶佛光还要夺人心魄。

“当年我初踏入中原之时,便因仰慕中原的佛学武道之鼎盛,决心与当时天下闻名的两位绝顶高手切磋武功,一位是天宁寺虚照圣僧,另一位是湛庐山易云庄主。”

“只可惜自古盛名之下,难符其实。天宁寺虚照圣僧虽然修为精深,门徒遍地,却只知明哲保身、左右逢源,不过是冢中枯骨,我便先以佛理驳倒圣僧,随后废其浑身经脉。”

“而湛庐山易云庄主纵然剑法独步天下,掌中八剑运使如臂使指,此次前来却只为了保全家门颜面,分心不纯、追名逐利,徒作困兽之斗,我便以至刚至快破剑,断其双腿骨骼。”

“后来马踏中原,我才知道汉人狡诈,法不合道,徒以多闻强识,自称经世济伦,又如中原武学,不免于疾病死亡,犹求寿考尸解,只为迷惑世人,致使多少人蹉跎一世。再看你们二个,一样活在虚伪之中。”

“一个强撑老迈之躯,愚不可及,贪生恋活犹不肯去,一个枉费造化武功,巧舌如簧,只做伪诈行尸走肉。中原所谓侠客豪杰,在我看来不过圣僧、易云之流,螳臂当车真真可笑!”

在摩醯首罗天王的追忆叙述之中,天空之中雷声愈强,万籁声响回荡在空谷间,直至有一道凌厉至极、粗憾无比的列缺霹雳从天而降,霎那间击中了巍然不动的华首重岩,也不知是钻到独峰缝隙之间,还是渗入了沉沉地面,一切又在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剩耳膜中仍旧排山倒海的声浪。

江闻与安仁二人,仍旧挡在华首岩最后一寸关卡面前,凝神静气地注视着摩醯首罗天王,没有被外界所干扰,就像是摩醯首罗天王前进路上的两块拦路顽石,还想守护住中土佛学与武学最后的尊严。

但此时,列缺霹雳响彻过的云霄,那广袤无垠的天空,只见层层叠叠的灰雾云团,仿若被拳头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又好似天空突然张开了大口,竟然是訇然中开,显化出一处夺天地之造化的雨幡洞云。

而无数丝缕条纹状的雨雾,化成至白至纯的悬垂白练,从天空中随云飘荡,形似旗幡,宛如天女舞袖,不偏不倚地正好笼罩在华首重门之上。

而下一秒,浓烈的黑气从华首重门之中涌起,径直包裹住了摩醯首罗天王的身躯,随着他推掌的动作生出,江闻与安仁完全来不及身手阻拦,就见摩醯首罗天王彻底消失在了这扇似是而非的石门面前。

江闻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摩醯首罗天王会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他压下心头的挫败,转过头问安仁上人。

“大师,逍遥王怎么就这么不见了?”

江闻原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改变了自己问话的说辞,“不对不对,难道这扇石门的后面,真有迦叶尊者入定?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安仁上人注视着江闻,他眼中没有像江闻那样的惊奇万分,只剩下祸福难料的隐隐担忧,不知道放任摩醯首罗天王此时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江施主,你若是想问迦叶尊者之所在,又何须拘泥于灵鹫抑或鸡足?就像释迦牟尼佛讲法的千年之后,天台宗的智者大师在天台山华顶读《法华经》时,他也能听到看到释迦佛讲法,灵山圣会俨然未散。”

“还有,你要知道《华严经》是释迦牟尼佛成道后二十一天时,为文殊、普贤等四十一位法身大士解释无尽法界时所宣讲的,藉诸菩萨显示佛陀的因行果德如杂华庄严,广大圆满、无尽无碍妙旨的要典。”

“但在这部经书中,已经连舍利弗尊者、目犍连尊者都出来呢?那时佛陀都还没有收他们做弟子,舍利弗尊者、目犍连尊者怎么都出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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