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缀玉联珠六十年(3/3)

“我知道嘛,你也是造反的江湖人士。既然你说自己城里有仇家,就在这安心住着,刀伤药我帮你想办法……”

被称为荷嫂的妇人指着尚之信身上的伤口,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身上这些伤,我在给他们缝补衣服的时候见过。放心我们都是小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于打仗谁赢谁输……”

荷嫂露出了属于小市民的狡黠智慧,期期艾艾地看着尚之信,“不想说话就算了,等你伤养好了,不要把我说出去就成。你知道的,我家缺个顶事的男人……”

絮絮叨叨的话语间,荷嫂看向尚之信的眼神又有些让人头皮发麻,而尚之信也知道对方有所企图,否则怎么会藏着这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在家里,每天出去给反贼洗补衣服帮他糊口呢?

对此尚之信只能欲哭无泪,扭过头去彻底不看荷嫂,对着阴霾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暴雨滂沱之间,中军帐内尽是审慎而严肃的神情,分列两排的都是尚可喜最为心腹的文武依仗——他们随着大军被临时撤回,所有人聚集在此处,神情都格外紧张。

这些狼顾鹰视的平南王府战将,杀气腾腾地看着帐外来人,单是身上散发出的血腥之气,就足以让这些负责审问行刑的老卒酷吏都肝胆欲碎。

“禀报……报王爷!”

刑卒稳了稳语调才把话说完整,“平明至今靠近过中军大帐总计一十三人,已尽数拷问行刑。”

说话声顿了顿,有些缺乏底气。

“仍旧一无所获……”

寒风粗暴地推开了大帐的毡门,显露出不远处挂成一排的死尸,全都是浑身赤裸、遍体鳞伤,粉白的肚肠都被剖露在了空气中,血水正顺着雨水不断滴落在刑架的地面上。

但是不论尚可喜还是家臣,都对这样的人间惨状熟视无睹,只是表情更加严峻了起来。

“这……有所嫌疑之人已经尽数拷掠毙命,却没有任何线索……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人能神出鬼没,硬生生在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把书信送到中军帐内?”

一位幕僚对身边的人悄悄说道,却逃不过尚可喜的耳朵。

他闻言猛然做色,身上的靛蓝甲胄铛铛作响,抽刀将他捅死在了当场。

“哼,今天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书信送到中军帐来,明天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取走老夫的首级,你们觉得此事我会善罢甘休吗!”

尚可喜双眼眯成一条线,狠辣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厉声说道。

“世子找不到,广州城夺不回,你们就都该杀头!别以为自己身为近侍肱股,本王就会网开一面!论近,你们谁近得过当初的李行合?”

尚可喜望向帐外,仍旧悬挂着一颗被剜去五官的脑袋,但看着那张黑洞洞的大嘴,尚可喜却总觉得这个狂徒直至死后,还在朝着自己轻蔑地冷笑着。

马上就要六十大寿的尚可喜,戎马厮杀也随身了几乎全部岁月,从登莱小卒到辽东战将,再到逐鹿中原、虎瞰两广,他认为这个世上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天潢贵胄,就没有不怕死的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软弱的人会乖乖听话,强硬的人只能选择闭嘴,这也是他征服并治理广州城的手段。

在他看来,死亡就是这个世上正确且唯一的答案,死人就是最让他放心的人,因此尚可喜的前半生伴随着厮杀与屠戮,踩着无数尸骨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但李行合的出现,打破了他这一坚持着的真理。

因为尚可喜发现,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佞臣小丑,直到死之前的李行合,还冷眼旁观着自己身体的苦痛与灭亡,嘲笑着尚可喜的短浅无知。这个居心叵测的狂徒,甚至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所信所想,似乎早已抛却了这副皮囊,化身为矗立在九天之上的高贵仙人,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李行合越是这样,尚可喜就越是相信南越王赵佗留下的羽化成仙之药,也就越怀疑麾下这些人的忠诚与否!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爆发只是一个趋势必然,他已根本无法忍受别人在他的面前保有秘密,他才应该是那个全知全能、屹立于云端的真仙!

癫狂倒乱的想法徘徊在尚可喜的脑海,让他有些窒息地扼住自己的喉咙,慌忙搜寻身上的物件,直到干枯手指熟练打开了錾银药盒,迅速服下丹药,满脸黑斑的平南王尚可喜,才再次恢复了虎踞一方的枭雄模样。

雨势渐强,风声凛冽,他又能像一块巍然顽石占据山巅。

随着中军大帐间濒死的哀嚎消弭,秩序重新降临,尚可喜颇为满意地扫视全场,随后缓缓打开了那封信——就像尚可喜不知道世子遗落在广州城中,宋献策们也不知道故事的一部分,竟然会遗散在了这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