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尸情画意（4）（1/1）
阴云将月光卷入墨黑之中，缓缓吞吐。?
骨碌碌——滚在地上的酒壶被一只恍颤的脚泄似地踢了一下，一阵狗叫。
“妈的……真……嗝！真是晦气……”骂骂咧咧的醉汉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继续东倒西歪地朝前走着。最近手气太差，今晚又输了不少，他已经欠下一屁股债，要是再筹不到钱，他们就要剁下他一根手指来抵偿了……啧，看不起他？！都给他等着！等他有了钱，让那群龟孙子都来给他擦鞋！男人又愤愤地呸了一口。强烈的尿意来袭，他晃悠悠地挪到旁边的墙根，开始解腰带。
狗叫声更猛了，吵得男人心底愈暴躁。他穿好裤子，寻着那叫声走去，顺道操起了屋檐下的木棍，狞笑一声——今天的夜宵算是有着落了。
脚步踉跄，他一边抡玩着手中的棍子，一边哼哼地唱着什么。一阵猛烈的阴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笑声忽然从背后呼啸而过，不过一瞬，转眼即逝。男人不禁往前冲了几步，顿时酒醒了几分。他站定，不由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什么玩意儿？男人咕哝着，猛然间想起近一年镇上好像莫名其妙死了不少人，到现在凶手都还没有抓住。到底是喝了不少酒，胆儿也肥，他握着木棍往地上重重地敲了敲，笑道：“管你个魔头是谁，见着老子就绕远点，否则就让你跟那群死鬼冤大头去地下作陪！”他似乎对自己的表现极为满意，于是又弯着腰大笑了起来，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胃有些抽搐，他一张嘴，“哇”了一声便吐了一地。
“哈哈……”那阵夸张的大笑声随着他呕吐的动作响起，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仿佛真的遇到极度愉悦的事情而显得极为兴高采烈，可以想象那人是如何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这三更半夜了无人烟的街头直让人心底毛。
男人被那突如其来的怪厉笑声弄得有些慌，他迅抬起头来，前面凄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突然觉得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道路两旁陈旧低矮的房子木讷地蹲踞在那儿，仿佛正死气沉沉地盯着他，不怀好意，黑色的影子令人产生一种沉重到窒息的压抑感。
狗叫声也突然消失了。
太……安静了。
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禁觉得有些冷得刺骨。他咽了一口唾沫，握着木棍的手上青筋爆出。
呼——
有人调笑着在他耳根吹了一口凉气。男人咬紧牙关转身就重重挥了一棒出去，却因为用力过猛自己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谁也不在。
可是……
从胸口忽而传来的毛绒的触感让他动弹不得，摩挲着衣服细碎的窸窣声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他脖颈的皮肤上来回轻缓摩擦。
“不吃夜宵了？”
他汗水与泪水混杂的灰白眼球一丝丝往下移动着，直至定格藏在他胸前衣服里的头颅。它悠然地搁在他裸露的胸膛上，硕大有如铜铃的黄色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脸上绒毛遍布，异纹纵横。
它享受着他惊恐到皴裂的表情，感受着他急剧下降的体温。它朝他笑——
“可我要。”
你怕黑吗？怕睁开眼睛时忽然现自己身处在密封的狭窄空间中，像个木偶一样蜷缩着吗？你会怕得像只落水狗一样喘息、哭叫，不顾一切地用指甲去抠抓四面硬冷厚重的木壁吗？
阴冷。黑暗。潮湿。窒息。
那是坟墓。
“放我出去！有人吗？！救命！”谢不语嘶哑的声音里已是浓浓的哭腔。他半跪半趴在狭小的木盒子中，不断地敲打着，叫喊着，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坐下来，然后紧紧抱住自己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
这样密闭的黑暗让人窒息，熔炉一般使他闷昏。他在不住地抖。
“救救我啊……令狐缭……你在哪……我不要呆在这儿！令狐缭……”我真的好怕。
“小孩，你冷静点……听见没有？！冷静点！”6宝珠的声音里满是焦虑。谢不语的眼神涣散，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在给令狐缭安排好房间后，他们便各自睡下了，但醒来的时候她和谢不语却被人装进了棺材里——这样的形状，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一个棺材，而且还是被钉死的更甚是埋进地底下的棺材。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先不说能不能从这厚实的棺材里出去了，这么狭小的地方氧气稀薄先就是个问题，也许还没等到令狐缭现他们的失踪，他们就已经死在这棺材里了。
“小孩，你别喘得得这么厉害，把呼吸放慢了，让自己冷静下来。”6宝珠尽力让谢不语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在画卷里头的时候观察过谢不语，这孩子就是一潭宁静的死水，现在这样异常的恐惧情绪让她惊愕——他像是疯癫了一般用双手歇斯底里地抓着棺材的四壁，她如何都不能使他平静下来，直至他虚脱地自己停下手，颓然绝望得似乎完全放弃了生念。
“对不起……宝珠……我吓到你了……”渐渐恢复理智的谢不语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用衣袖胡乱摸了摸眼角的水珠，轻声道歉。
“想吓到我你还嫩了点，小孩。别忘了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你老妈的外婆了，别宝珠宝珠的，没大没小！”
“那……老宝珠？”谢不语勉强牵起嘴角露出浅笑。他不能让她担心，辜负了她的好意。
“你这死孩子。”6宝珠笑骂。谢不语应该没什么事了，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想办法怎么样才能出去。可是这棺材木板这么结实，别说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就算给了他们一把凿子，这要挖到何年马月啊！难道除了等令狐缭来救他们，就真的别无他法了？6宝珠的声音垮了，调侃道：“好不容易从棺材里逃出去，这下可好了，才没一会儿又给送进来了。哪个王八蛋这么体贴入微，杀人灭口还附送棺材的？”
“别丧气，宝珠。”说到底宝珠也是个女孩子，她的魂魄依附于他的身体之内，虽然她极力想要隐藏，但她的恐惧他不可能没有感觉到。然而她一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反而努力劝慰他逗笑他，这般女子，到底是令狐缭那样的人的朋友啊。谢不语将袖子捋高，摩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令狐缭重新给他戴上去的珠子，它正散着微弱的荧光，莫名地安心，“不管到哪儿，他都会找到我们的吧，只要戴着墨玉珠。”
“墨玉珠？”6宝珠颇有些惊讶，她牵动着谢不语抬起手臂，细细地瞧着珠子，“里头刻着梵文，看来是了……他竟然……就这么给你了？”
谢不语还是不大习惯身体被操控、以及自己和自己对话的怪异感觉。他有些迟钝道：“宝珠，你以后要动的时候可不可以事先通知我一声……珠子怎么了？”这颗墨玉珠有很强的辟邪功能，并且还能助人在水中呼吸，这些他是知道的，只是听她的语气，似乎不止是这样。他笑道，“宝珠宝珠，这宝贝珠子不会是从你这偷去的，如今你是要来寻他报仇吧？”
“你倒是把那厮的不正经都给学来了。”6宝珠被他说乐了，也笑了起来，棺材里恐怖抑郁的气氛瞬间淡了些许。“对你来说这或许只是颗珠子，可是对令狐缭而言……”
“嗯？”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6宝珠若有所思，“但是，我记得这玩意儿有十三颗，他似乎一直都带在身上。因为这莹透的珠子里刻了密密麻麻的梵文，我见着漂亮，曾经跟他讨了想戴着玩，那家伙却收敛了神色，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那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迷了心智……失手杀尽这镇上所有人。他不是开玩笑的，因为那一刻那双眼睛中幽暗的光……”她的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那时的场景，身上微微冷——“……那是来自杀戮与毁灭的地狱的死光。”
“……”谢不语有些惊愕。他能感觉到身上的寒意，那是宝珠真真切切恐惧的寒意。令狐缭真的会杀人么？他对于他的事情果然一点都不了解，他是谁，从哪儿来，又为什么非要呆在他家里，这些他统统都不清楚。他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甚至大部分时间他都分不清他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想起当初他毫不犹豫地用天雷劈死妖怪，眼睁睁地看着苏承欢和殷言晴相互残杀，而小峥与沐夏的惨剧，如果他愿意插手，是不是也能够避免？他……到底真是这般冷血与漠然么？这个想法让谢不语觉得沮丧与气愤：令狐缭，你这个白痴啊……
“嘿，没准儿那厮一除妖师的样子，自个儿就是个怪物……”6宝珠摆摆手，“你也别多想了，小孩，他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是得多大方啊。你就好好收着，别不懂事儿，那人的心思，不好猜，也不好乱猜。”
“哎——”
这叹息声幽怨地回荡在漆黑的棺中，6宝珠瞬间就打了个寒颤，埋怨道：“小孩，你别这么渗人行么？”
谢不语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是我啊宝珠……”
“呵呵……”6宝珠干笑几声：这棺就这么点大，除了他们这一副身体……“那还会有谁——啊！有什么东西在抓我！”当借着墨玉珠微弱的光芒看清脚踝上枯如血骨的手时，她整个人都迅猛地往后缩去，结果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棺材板，一时间头昏脑胀，待睁眼时两张血肉模糊的脸已经横在她眼前了。
谢不语和6宝珠瞬间就噤了声。
这具全身都像被剥光了皮的血尸正趴在他们身上，死命撑着它的两个脑袋，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