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茶(3/3)

把梳子当作剃须刀,她抓起长发作势往后梳,眼里浮起泪光。毕竟被这样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她心里藏着委屈。三妹和她一样委屈:拼尽全力撇脱的家庭,终究又把她拉回生死场。

三妹要哭,池幸也哭。眼泪噙在眼里,半天落不下来。

导演也是制片人,当即拍板:“用她。”

《虎牙》在香港拿奖,海外发行十几国,参加影展,宣传物料高高低低地贴着,有一张是池幸单人海报。

镜面斑驳,三妹半张脸浸在暗处。她像上了膛的枪。

池幸觉得那上面的人不像自己,眉目姿态全部好陌生。

她和剧组里结识的朋友们坐在最后一排,悄悄看观众反应。

影院里观众反响特别好,三妹单打独斗去挑社团时,池幸听见有人惊呼。

有人握住她的手笑,是鼓励也是惊喜,池幸心里却很慌。

银幕上飒爽干练的人不是她,是名为“三妹”的化身。观众喜欢三妹,他们并不知道谁是“池幸”。

电影结束后众人一块儿去喝酒,吆五喝六,喝醉后在路边呆坐发愣。池幸买矿泉水回来,看见几个人醉醺醺地跟一条流浪狗讲话:“……你看到了吗?我名字,在片尾……我,剧本策划……我写了八分钟的戏,可我不算编剧……”

狗听得不认真,咔咔地咬一根鸡骨。池幸蹲在他们身边,有女孩靠在她肩膀上,长发柔软,梦呓般嘟囔:“总有一天我的名字……要出现在片头……我要当导演……当大导演……池幸,我的梦想……是拍属于自己的电影……”

池幸没有梦想。

她从小县城来到大城市,大学第一年就开始疯狂打工。她想要钱。拍《虎牙》的一个月她拿到了三千块,是一笔巨款。

她知道片场里有精明人有傻子,身边的人们就是一群傻子。

《虎牙》她拍了几百条,最后剪出来,戏份只有8分26秒。

池幸觉得自己也是傻子。她明明拿到钱了,为什么还要不甘心?

那天是她二十岁生日。五六个人和一条流浪狗在街头聊了半宿,哭完又笑。

从那时算起,她已拍了十二年的戏。

池幸兜完几圈,远远看见常小雁在休息室门前冲自己招手。

“小池!下一部,《大地震颤》对不?”她往常小雁跑去,路过正抽烟的编剧老师,老师粗着嗓子吼,“我看过那剧本!那是冲着拿奖去的!太棒了,写得太棒了!好好演啊小池!”

池幸只看过一份几万字的剧情大纲。她笑着应:“一定!”

常小雁捏着手机,欲言又止。池幸想起今日日程安排极紧:片场拍完之后是杀青宴,在杀青宴前她还得回一趟公司,跟《大地震颤》的制片见面。若一切顺利,今日就能签下意向约。

“小雁姐,给制片的酒你带了么?”池幸张望。

“带了。”常小雁把她拉进休息间,“……算了,那酒还是咱们自己留着吧,用不上了。”

池幸心头一悚:“怎么了?”

“《大地震颤》女主角换人。”常小雁答,“公司今天做出的决定。”

休息室里瞬间寂静,只能听见池幸急促的呼吸声。她下意识去摸口袋,但手机不在身边。

“给我手机。”池幸脸上没了一丝热情快乐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愤怒,“公司?是林述川吧。”

她用常小雁的手机拨林述川号码,屏幕上亮出“债主”二字。常小雁轻咳一声,和化妆师环顾左右,不发一言。

通话接通,池幸深吸一口气:“我,池幸。《大地震颤》为什么换人?”

片刻,另一头的人懒洋洋道:“因为有人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