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刻在命运里的路(3/4)

邻近的几家人都打开了屋子里的灯,十来个人影围在鱼塘边,给踩着小船下了水的人打灯、指方向。徐贞望了一眼,认出船上其中一人是李万辉,另一个则是程欧。他们一人撑船,一人握着竹竿往水里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视线在鱼塘边的人脸上兜了一圈,她没在这些人里边发现方家人的脸,扭头去看方家的屋子,才瞧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

从身形看,是沈秋萍。她身上只穿了件被扯开袖管的蓝底睡裙,头发蓬乱地低着脑袋,手脚并用地将孩子死死困在身前,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撒手。“妈妈……妈妈……”孩子在她怀里号哭不止,使劲扒着她的胳膊,挣不动便用力捶打,没有片刻的消停。

徐贞借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看清了孩子的脸。他不是沈秋萍的儿子方海阳,却是她的侄子,大点儿的那个,方东伟。

“这是怎么回事?”徐贞走到鱼塘边,找了个脸熟的村民,小声问道。

“死人咯。”对方回头瞧见是她,无所谓地笑笑,“方德华被捆进屋里去了,他老母刚去喊主任。”

“谁死了?”

“方家的阿雯。”

“她自个掉下去的。”一旁的村民插嘴,“人两口子打架关她莫子事嘛,疯疯癫癫跑出来挡,崴了一下,脑壳碰到石头,掉进塘里没起来了。”

徐贞听完便噤了声。她记得李万辉说起过这个阿雯,那会儿程欧还推测,阿雯应该也是被买进来的。她丈夫已经死了,她也给万家生了儿子,自己常年疯疯癫癫,不知道对万家来说算不算是个累赘。

思忖片刻,徐贞偷偷看了眼沈秋萍怀里的方东伟。十岁出头的孩子,还在用尽全力扒拉着叔母的手臂,一边哭喊一边挣扎。那只狂吠的狗不再叫了,满天星河下边,仅剩他撕心裂肺的哭号。

只这么一眼,徐贞就没再看下去。她转而望向鱼塘,看见漆黑的水面被竹竿划出圈圈涟漪。

那涟漪也是黑色的,黑得发冷。

早上七点,周皓轩敲着涨痛的脑袋睁开了眼。

身旁妻子文娟睡的位置已空,被子掀开了一角,床单还有些皱。他爬起来,抓起搁在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然后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厨房的方向传来文娟做早餐的动静,女儿的小卧室关着门,她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起床。周皓轩站在卧室门口打着哈欠抓了抓脑袋,又拐去客房,小心打开门探进脑袋,想瞅瞅赵亦晨是不是还没有醒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酒气,窗户半敞开,小床上被褥铺得没有一点儿褶皱。

周皓轩惊了一下,忙又退出来,快步到厕所瞧了一眼。卫生间空着,他检查完就跑到阳台看了一圈,这才确认赵亦晨已经不在自己家了。

在厨房听到他跑动的声音,文娟端着泡黄豆的碗走出来:“找什么啊?”

“老赵呢?”周皓轩疾步穿过客厅走向她。

“哦,他大概一个小时前走了。”一只手还浸在水里抓黄豆,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还让我别叫醒你,说你昨晚喝得有点多。”

“六点就走了?说了去哪儿没有?”

“说是出去转转……再去南郊的公墓看一下……”

去南郊公墓?不是说好了去找那个退休的福利院工作人员吗?周皓轩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知道文娟这是被赵亦晨糊弄了。

他又转脑袋去找自己的车钥匙:“我车呢?他没借走我的车吧?”

“没有啊……”大约是从他的反应里觉出自己做错了事,文娟有些心虚,拿出搁在碗里的手,走到钢琴边把他放钢琴上的车钥匙拿下来,转过身递给他,“这不在这儿嘛。”

周皓轩见钥匙还在,摸摸胸口,多少松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

滴着水的手里拎着车钥匙,她清了清嗓子,小声补充:“但是他借了我的车……”

身子一僵,他瞪大眼:“你的车你借给他干什么?!”

“他、他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嘛!”听他抬高了嗓门,文娟也忍不住张大眼睛吼回去,“他要借车我能不借啊我!”

被她的话噎得不轻,周皓轩憋红了脸,只得摆摆手:“行,行,你有道理,我不跟你说。”而后他拿走她手里的车钥匙,衣服都不换就往玄关跑。

“哎你去哪儿啊!早饭都没吃!”文娟忙追了两步。

一脚踩进自己的皮鞋里,他胡乱蹬了蹬鞋跟:“我找他去!”

她急了,拍了把自己的大腿:“你还开车啊!你不是喝酒了吗还开车?”

“都一个晚上了还酒什么酒啊!”

“那你把车开走了我一会儿怎么送婷婷去幼儿园啊?”

“坐校车!”周皓轩丢下这么一句话,甩门出了门。

文娟追到门口,打开门最后冲楼道里喊了一句:“你注意安全开慢点啊听到没有!”

十几公里外的江湾酒店里,杨骞刚刚走进电梯,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了许涟的号码。

他已经连着两个晚上住在酒店没有回家,许涟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不主动联系他,好像丝毫不担心在这个非常时期出什么岔子。

电梯经过二楼,电话无人接听。杨骞重拨一次号码,将手机塞进外套的衣兜里。

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耳机内再次响起等待音。

他踱出电梯,余光瞥见一个倚在电梯间外的年轻人直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身后。杨骞心下一紧,略微眯起眼,神色如常地走到前台退房。耳机里的等待音还在继续,他掏出手机回到桌面,点开相机功能的前置摄像,从屏幕上观察了一圈身后。

那个跟在他后头的年轻男人停在了大厅左侧的休息区,从报刊架上拿出一份报纸翻看;正在拖地的清洁工时不时从帽檐底下抬眼,往前台这边瞥过来;酒店大门的玻璃门外站着一个打电话的中年男人,不慌不忙来回走动,偶尔无意间朝里边看一眼,再无所事事地低头打量自己的鞋。

杨骞的车就停在外头的露天停车场,正对着酒店大门,从屏幕里也能瞧见。

他挪动手机对焦过去的时候,恰好有一个人影从车子后方走出来。那人绕过了两台车,消失在摄像头捕捉得到的范围外。

一台黑色越野车倒进了旁边的空车位。

耳边的等待音忽然消失,电话接通,许涟冷淡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什么事?”

“先生,刷卡还是现金?”前台的接待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杨骞的视线依然停在手机屏幕上,只面不改色地问许涟:“你现在人在哪里?”

一家三口从那台越野车上下来,各自背着旅行包。父亲拿车钥匙锁车,车灯闪烁了一下。

“机场,准备去趟越南。”电话那头的许涟顿了顿,“怎么了?”

手机屏幕中,那一家三口快要走到酒店门口,父亲突然停下脚步说了句什么,便又回头走向自家的车。母亲搂着孩子的肩膀在原地等了会儿,才接着往酒店大门走。

“别上飞机。”杨骞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

“什么?”

来不及同许涟解释,他猛然回身,飞快地冲向大门!

背后响起前台接待的叫喊声,佯装拖地的“清洁工”丢下拖把拔腿就追,站在休息区的年轻男人也即刻甩开报纸翻过沙发。玻璃门外打电话的中年男人第一时间冲到门口,原本要截住杨骞的去路,却不料他突然勾手从后腰的裤腰带边抽出一把枪,对着中年男人扣下了扳机!

中年男人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那一刹那反应过来,连忙闪开,耳边“砰砰”两声刺耳的枪响,子弹擦过脚旁。

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霎时间炸开,杨骞闯出大门,一把夺过那个惊恐回头的父亲手里的车钥匙,跑向那台黑色越野。埋伏在室外的便衣警察闻风而动,几声错乱的枪响在耳边跳动,他一股脑冲到越野车边,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座,在枪声中快速插上车钥匙。

“杨骞?!”蓝牙耳机还挂在左耳,电话另一头的许涟听到了枪响。

一脚踩下油门,杨骞咬紧牙关,对着电话那头低吼:“跑!快跑!”

从望远镜里看到那台黑色越野冲出酒店停车场,郑国强坐在路口一台黑色沃尔沃的后座,等眼见两台警车呼啸着追过去了,才低头对手中的对讲机道:“目标是不是打了电话?”

“目标戴着蓝牙耳机!”负责酒店监控的组员回答。

郑国强便吩咐副驾驶座上的副队:“通知小何,杨骞可能联系了许涟,那边如果有什么动作就即时收网,不等她登机了!”

对方点头:“收到!”

这时候对讲机里又响起二组组长的声音:“郑队郑队!杨骞持枪开车往五桥的方向跑了!”

“二组三组都跟上了没有?”

“跟上了!”三组组长即刻回应。

郑国强的手重重地拍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通知交警队封锁五桥桥头!路障、路障!”

刚通知完机场布控负责人的副队忙不迭喊:“收到!”

江湾酒店就坐落在沿江公路边,一路没有红绿灯,到五桥只需要三分钟。对讲机那头没过几秒又传来三组组长的汇报:“郑队郑队,有台白色思域从长江北的路口冲出来,现在也跟在杨骞的车后面!”

猛一下坐直了身子,郑国强皱紧眉头:“什么车?许涟那两个助理不是都已经控制住了吗?”

“是没见过的牌照,湘a1e789,车里好像只有一个人!”

本省牌照?

“先不用管他,继续追!”这么交代完,他又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联系那个什么周皓轩,看看那台车是不是他的!”

与此同时,候在省会国际机场布控的何远平通过对讲机下达了指令。

“小谢小苗,注意目标的行动,如有不对立即收网。”

“收到。”

“收到。”苗鹏低声回应。他一路跟在许涟身后,正穿过偌大的候机厅。她的确刚挂断一个电话,但脚步从头至尾没有片刻停顿,步速也仍旧不紧不慢。从苗鹏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穿着套裙的背影,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这个国际机场人流量大,尤其在接近年底的这段时间,旅行团众多。一队服装各异却都戴着红色帽子的旅行团突然横进视野,苗鹏一惊,加快脚步上前,却还是被他们堵住了去路。许涟的身影一时间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急忙从队伍这头挤出去。好不容易冲出人墙,他环顾四周,竟再找不到她的人影。

心头一慌,苗鹏绷紧神经再找了一圈,只发现许涟刚刚拎在手里的酒红色旅行包被扔在了路边。他拔腿跑过去查看,旅行包敞开,里头大半空空荡荡,剩下的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件揉得皱皱巴巴的小坎肩。他认得这件坎肩,是许涟刚才一直穿在身上的。

气恼地给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苗鹏掏出对讲机报告:“何指,目标不见了!”

许涟混迹在另一队旅行团里,随手将sim卡扔进墙边的垃圾桶,随即低着头闪进洗手间。

她肩上挎着从旅行包里拿出来的双面女包,找到一间空隔间便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包里备有一顶深咖色的长假发和发网,以及一套衣裤、一对夸张的耳饰、一面镜子和一支眉笔。她脱下身上的套裙,正要换上阔腿裤,忽然发现大腿内侧一片殷红的血迹。

动作一顿,许涟摸了摸内裤上湿润的血色,不再耽误时间,快速换好衣服、戴上假发和耳饰,又对着镜子熟练地将眉毛描成挑眉,便翻出女包红色的一面,抓起换下来的套裙塞进包里,镇定地走出洗手间。

距离机场半小时车程的v市沿江公路上,黑色越野车从五桥桥头疾驰而过。

二组组长带着三名警员驱车紧追在后,见状马上冲对讲机汇报:“郑队,杨骞没有上五桥!”

对讲机里继而响起郑国强的指挥:“四组沿江行动,不管他上哪座桥,从东头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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