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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作出审判,只是尽己之能挖掘更大的一角来窥冰山全貌,还原事件真相。然而目前,关于夏教授的案子仍旧云山雾罩,而因为种种原因新闻当事人也均没能到场。所以现在恳请在场的与电视机前的观众暂时忘记我的主持人身份,允许我来代替夏教授发声。”恰到好处一个停顿,刑鸣冲全场观众微一鞠躬,显得谦逊、严肃而诚恳,“如果你们准许,不妨给我一点掌声。”

台下掌声响成一片。丝毫不逊于盛域CMO方才那场言过其实的发言。

剧本走向不对,一切都是刑鸣的即兴发挥。这幺蛾子一出接一出,导演已经晕头转向,同在台底下的苏清华倒欣慰,这小子有长进,知道适时拉近自己与观众的距离了。

“原发性肝细胞肝癌,以下简称HCC,是世界五大常见癌症之一及仅次于肺癌和胃癌的第三大致死癌症。相较西方国家,肝癌在亚洲国家更为盛行。我国每年肝癌发病人数与死亡人数均占全球同类人口的一半以上,是全球肝癌发病率最高和死亡最多的国家。由于肝癌发病初期症状不显,只有大约5%到15%的病人能够及时接受手术切除或局部消融治疗,且其中仍有超过七成的复发率。对于无法接受手术切除的肝癌患者,非手术治疗方法比如全身化疗成了仅存的救命途径。然而众多临床研究表明,全身化疗对提高肝癌患者的长期存活率并无明显作用,晚期肝癌的中位总体生存时间仅为3至7个月。”

“这是目前市场上的一线肝癌药物索拉非尼,商品名多吉美,是一种口服的多靶点、多激酶抑制剂,能明显延长肝癌晚期患者的生存期。”刑鸣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板药片,招呼摄像推个近景,“相信部分观众朋友对它并不陌生,就是这种红色的圆形药片,在中国大陆的售价约为万元一盒,肝癌患者一个月须服用两盒,且不能断药。”

“粗粗估算,1克药相当于10克黄金,敢问在场的观众朋友,有哪位家庭月收入超过五万人民币的,能不能举一下手。”

举手者寥寥无几,不举手者面面相觑,大概都被这高昂的药价吓着了。绝症与死亡似远实近,这么冷不防地被主持人抛过来,委实叫人心惊胆战。

嘉宾席上正襟危坐着四个人,名校的法学教授,药监局的领导,国内最大药企的CMO,以及享誉全国的肿瘤专家。四个人都年纪一把,大有来头,这会儿脸也都还绿着。

盛域的CMO姓郭,此刻正一脸惊诧地看着台下的Candy,两个人的眉来眼去没逃过刑鸣的眼睛,不等对方发难,刑鸣倒先发制人:“对于这样一个现实,盛域的郭总似乎有话要说。”

郭总监道:“就我所知,夏教授的这个丙氨酸西洛尼是购买的美国某医药公司中止研发的项目,在其基础上进行剂型创新,目前在国内连II期临床研究都没有完成,就已宣告破产。引进国外已经中止研发的、疗效不确切且安全性也可能存在风险的药品是投机取巧,而且非常危险。对于这种对患者极不负责任的行为,我司是不能认同且深恶痛绝的。”

落井下石不止,还不忘给盛域打广告,刑鸣勾了勾嘴角,又取出一板药片:“这是夏教授生产的丙氨酸西洛尼,黄色,长圆形,双凸薄膜衣片剂,售价一盒几百乃至几十人民币,患者一个月的治疗费用不足千元。”

刑鸣话还未完,郭总监再度发声,就“中止研发”这点紧揪不放:“该药已在美国研发失败,岂不是让我国患者成为欧美劣质药的倾销地和消化厂?即使价格便宜,但若效果不明,极有可能延误患者病情,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观众开始小声议论,国外中止研发,国内二期又未完成,乍听之下确实唬人得很。

国人“内斗内行”看来既是本能又是天赋,刑鸣暂不回应咄咄逼人的盛域CMO,只说:“在夏教授所生产、出售的药物是否为欧美劣质药这点上,有一位场下的李先生有着切身体会,他是一位自夏教授处长期购药的患者,我们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随主持人话音落地,一个中年男子从台后走到了台前,坐在了受访者的位置上。刑鸣问罢了他的姓名、年龄、从事职业与家庭收入,便让他深入自我介绍。

李先生向镜头展示了自己的病例:“我是一年前查出患了肝癌,晚期,手术切除已经迟了,当时医院推荐多吉美,也就是索拉非尼,但是我没用。”

刑鸣走到李先生身前,问:“为什么不用?”

“太贵了。我一个国企在职工人,一个月收入五千多人民币,上面有两位老人要供养,下头有一个小孩要读书。实在用不起。”

“那有没有你能承担得起的肝癌药物可以替代索拉非尼?”

“没有了。医生说,索拉非尼是目前市场上唯一能延长肝癌患者生存期的全身性治疗药物,不用索拉非尼,就只有等死。”

“但是你刚才说你是一年前查出的晚期肝癌,在没有使用索拉非尼的情况下,你的生存期已经明显超过了一般的晚期HCC患者,这当中你采取过什么自救措施吗?”

“肯定采取了。”李先生有问必答,点了点头,“我想这是人的本能吧,看到癌症诊断书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我们的那个病友群,全是吃不起索拉非尼的晚期肝癌患者,在遇见夏教授之前,我们当中不少人已经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但还是想要活下去。我们想过很多别的法子,托人购买印度仿制的索拉非尼,甚至自己动手合成原料药。”

“自制原料药?”刑鸣微微皱眉,“除了称量、配比,还得加入医用淀粉等辅料进行灌装,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是非常危险的。”

“很危险,但是没办法,只想活下去呗。”李先生叹气,“其实印度仿制药还是比较粗制滥造的,而且我们在网上找人代购,很容易就误买假药。后来听一位病友介绍加入了夏教授的病友群,提供诊断书从夏教授那里购药。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担保,夏教授的药绝对不是劣质药,我们这个群所有病友都活过了肝癌晚期患者的中位生存期。我女儿高二的时候我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医生说最多再活三个月,但现在还有一个月我女儿就要入学了,我不仅陪她走过了最艰难的高考的日子,还能亲眼看见她走进大学校园了……”多延长的几个月生命对这个男人而言弥足珍贵,李先生眼眶湿润,真情流露,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折叠的信封,伸手递给刑鸣,“这是我们病友群自发的联名请愿书,还有一些慕名而来、并未从夏教授这里购药的肝癌患者,我们都希望对于夏教授一案,法院能够酌情从轻处理。”

刑鸣接过请愿书看了看,白纸黑字的签名千人有余,他再次面向镜头,展示手中的请愿书:“截止至目前,全球已有3项III期临床试验比较了丙氨酸西洛尼与索拉非尼治疗肝癌的疗效,证实丙氨酸西洛尼的抗肿瘤活性优于索拉非尼,但耐受性稍差。由于美国药监局规定新研发的药物必须明显优于同类型现有药物,才能获得审批,所以最终美国医药公司中止了此项研究。然而多项临床研究表明,肝癌的发病机制存在着广泛的地域差异,亚洲人群的药物耐受性普遍好于高加索人群……”

刑鸣顿了顿,向全场观众提问:“一个拥有良好治疗前景并更适用于亚洲人群的药物,只因没有明显优于美国已有的药物,就能被定义为研发失败或者劣质药吗?”

第69章

不等在场观众有所回应,嘉宾席上的那位法学教授已经坐不住了,他将嘉宾台拍得砰砰直响,显然气愤到了极点:“老实说,看到夏教授的案子在网上引起热议我是相当气愤的。那位代购印度仿制药第一人被网民称为‘药侠’,还有这位李先生与肝癌患者们联名签署的请愿书,这种行为就是毫无理智与法律常识的网络暴民,还是你们媒体刻意诱导煽动的!你们到底懂不懂法呢?!我国《刑法修正案(八)》第二十三条规定,生产、销售假药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致人死亡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夏教授这个药即使是好药,也不可能适用于所有肝癌患者,何况它还只是一个连临床二期都还没有完成的新药,不能单凭李先生或者他的病友们多活了几个月,就说明药物有效,而且仅凭病例购药,如果患者出现严重的不良反应该怎么办?”

老教授顿了顿,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李先生,又问坐在他身边的肿瘤专家:“请问王教授,李先生手部溃烂严重,有没有可能是服用夏教授那个药物导致的?”现场导播绝不偏私,立即切换镜头,李先生的那双手暴露在屏幕里,引起观众席里一片惊呼。

李先生的手上确实溃疡严重。他将双手藏到身后,一脸歉疚地望着刑鸣。

晚了,那位肿瘤专家王教授已经看见了,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服用丙氨酸西洛尼确实会产生不良反应,据我目测,李先生就患有手足综合症,表现为手足出现湿性脱屑、溃疡、水疱,严重时皮肤痛感剧烈,功能全失。”

老教授又拍桌子,啪啪响,将嘉宾台上的一支笔震飞出去:“夏教授的行为既侵犯了国家对药品的管理制度,又侵犯了不特定多数人的身体健康权利,就是明知故犯,就是草菅人命,必须追究刑责,而且不是从轻,是从重!”

“是药就有毒副反应,不能这么说……”镜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李先生的慌张,他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似的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他将双手藏到背后。他是来这儿为夏教授请愿的,不成想倒帮了倒忙,反成了指责夏教授“草菅人命”的祸首。

刑鸣冲其点了点头,以目光安抚示意,都交给我。

“手足综合症是主要表现为手掌足底感觉迟钝或肢端红斑,肿瘤病人在接受化疗或分子靶向治疗的过程中确实常会出现这种皮肤毒性。”这种时候,一般的主持人非顾左右而言他才能化解尴尬,偏偏刑鸣医科出身又兼准备充分,应对起来倒显得从容不迫。“肝癌药物研究,生存期是硬指标。临床表明,HCC晚期患者只要活着,就能耐受较为严重的不良反应,按照美国国家癌症协会NCI部分常见毒性标准分级,对目前已有的丙氨酸西洛尼研究进行累计,任何等级、最常报告的不良事件是疲倦、腹泻、厌食与手足综合症;所有研究中最常报告的3/4级不良事件小于4%,基本与索拉非尼相似——”

唇枪舌战的火药味正浓,老教授乘胜追击,毫不客气地打断刑鸣:“你这还是在狡辩!刑法规定生产、销售假药罪是抽象危险犯,而非结果犯,也就是说无论夏教授的主观意愿如何,无论这药是否真的具有良好的疗效,他都应当入罪惩处,毫无还价余地。”

老教授医学不精通,法律却在行,接下来的一番话音量拔高,义正辞严:“明珠台是象征国家品牌的电视台,你身为明珠台的主持人却在这里给罪犯洗白,在动摇‘依法治国’的根本!”

阐述新闻事实被曲解为脱罪洗白,这话完全是倒打一耙。事态的发展已经彻底脱离脚本,现场导演为这老惹事儿的主播捏着一把汗,苏清华为这不安分的徒弟揪烂了一颗心。

不比先前游刃有余,演播厅内刀光剑影,刑鸣一脸严肃。

直播发展到这个地步,这老教授只有一句话说得特别贴切,明珠台代表着国家品牌,场内观众几百人,场外观众好几亿,他若招架不力,那只姓虞的老狐狸绝不会姑息纵容,他的主持生涯基本也就完蛋了。

刑鸣沉默了,皱着眉,抿着嘴,沉默的时间太长了,甚至可能有一分钟。然后他面向镜头,整理出一个笑容:“依法治国是根本,司法为民也是宗旨,夏教授这个案子的吊诡之处,并不在于夏教授本人是否因善意触犯刑法,隐藏其后的是‘一人得病,全家返贫’的医疗困局,是一面是执法司法的公正严明,一面却是贫困患者生命健康权无法得到保障的伦理纠纷。”

俗话说得有道理,在其位,便要谋其政,尽其责,一个法学教授在面向数亿观众的公开场合,自然要尽可能地维护司法公正与法律权威。对此,刑鸣很能理解,也就神态平和地冲老教授点了点头:“您既是法学专家,肯定知道《宪法》第四十五条对公民生命健康权具有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年老、疾病或者丧失劳动能力的情况下,有从国家和社会获得物质帮助的权利。国家发展为公民享受这些权利所需要的社会保险、社会救济和医疗卫生事业。”

到底不是为令夏致远出罪的律师,刑鸣提醒自己,以医学论,以法律争,以夏教授的案子破题之后,到底还得回归节目本真,起讲入题了。

趁那老教授还没琢磨过劲儿来以法律条文还击,他镇定望着镜头,说:“这就好比把一个人埋在地震废墟之下,这个时候他不在乎食是否精,脍是否细,只凭求生本能,想求一杯水或一口粮。我们常说‘好死不如赖活’,不身在其中的人可能无法体会,然而这个社会上总有一部分人,每天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