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1/1)

(六十八)

方晏初的书法极好,就是不轻易出手。凌云殿里没有一个书法差劲的,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主要业务之一—符纸销售,比较依赖于书写。更何况符纸这东西只能手工书写,印刷出来的就没有了符纸的作用。

凌云殿的小道童们开蒙的第一课往往就是跟着师兄师姐们学画符,画符的第一课便是控笔。因为符纸上的字字形大多怪异,又需要倾注灵气,控制笔锋走势变得十分困难,符纸写得熟练了之后再写别的就很轻松了。

面前铺开大红色正丹纸,纸面上星星点点地洒贴了银箔,方晏初拿起蘸满浓墨的笔,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白学银枝辞旧岁,和风细雨兆丰年。”

孔渠当了一天的司机累得不行,靠在方晏初写字的宽大桌案前打哈欠:“你的字越来越好了,鸾翔凤翥行云流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你就写一副啊?多写点回头我贴到我公司门口,也给我公司招招财运。你的字可太值钱了。”

接过小道童递来的热毛巾,方晏初把手埋在毛巾里借着热气烘掉自己手上的墨汁,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擦拭手指:“你赚的钱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多赚了。”

“钱嘛,再多也不算多。”孔渠还是不改财迷本色,打着哈欠往旁边那个桌子上看了一眼,“——你们凌云殿的人各个书法都错不了,让你们家这些小道童每人给我写一个字,我凑个春联出来。”

方晏初摇摇头,把写好的春联叠放在一边,点评他集邮春联的想法:“不伦不类。”随后转身去了旁边那桌,指点道童的行笔,“上舒下展,心正则笔正。”

这一整排全都是道童们铺开正丹纸提笔写字的地方,平时的时候他们写字用的是羊毫小笔,纸是黄表纸,墨是朱砂,写的时候规矩还多,一个笔画都错不得,不然就是没有效力卖不出去的次品了。只有新年的时候才能换成大笔挥毫泼墨,半玩半写,写出来的东西就贴在自己屋子门口。

没了禁忌,他们写什么的都有,唐诗宋词还在其次,顺口溜和网络用语的也有,更奇怪的是有个道童连写十四个“一”字,虽然各个横平竖直规规矩矩的,但那也就是个“一”字而已。

“哇!小师叔!”有人拿着他的春联献宝似的拖着送到方晏初面前,“你看小笙写了这么多‘一’字!他偷懒了!”

“小笙”即是那个道童的名字了,方晏初记得他,他叫竹笙,是周几道捡回来的孩子。

这孩子被捡回来的时候是个大冬天,深夜里寒气入骨,周几道关门下钥的时候在门口上捡到了这孩子。和凌云殿里其他人类小孩子不同,他没有任何先天病症,只是缺了一点灵光,长到七八岁上才会认人,别人教一遍就会的东西教他十七八遍也不一定能学会。为了让他能生活自理,有几年周几道几乎把他绑在身上,可谓是感动人间第一掌门了。

这个“一”字,不用说,也是周几道教给他的。

方晏初接过小笙的“一”字春联,展开来仔细端详着这一排字,末了敛起来收好送回道竹笙手里,拍拍他的头:“寓意不错,叫两个师兄帮你贴上,贴好之后回来吃饭。”

晚上的饭是季千山主厨的,孔渠和智清非常踊跃地留下了,一为蹭饭二来也是为了请方晏初出手帮忙。陆敬桥是帮厨的,他别的没帮到什么,但是非常有效地帮助季千山消灭了不少新鲜蔬菜,其中包括一部分季千山本来准备用于做开水白菜的菜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敬桥面前只摆了一份开水,没有白菜。

这对一个爱吃蔬菜的人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啊!

陆敬桥不想喝开水,再讲究的开水都不喝,就想吃菜,又脆又甜又解饿的蔬菜沙拉。

就连小黑猫和心魔黑豹都得到了自己的食物,季千山却超级记仇地没给陆敬桥面前放任何蔬菜,而是把宴席上的肘子鲤鱼在他面前摆了一圈。陆敬桥只能从清蒸鲤鱼上委委屈屈地夹两根葱丝意思意思:“真不够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季千山刚好路过他身边,手上托着一盘耗油菜心放在他面前,低声问:“什么意思?”

“啊——”陆敬桥眼前一亮,双手接过托盘,连连摇头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意思意思,小师弟你真够意思!”

“师父喜欢吃这个嘛?”放下一碗姜撞奶,季千山拍拍手掌,环视一圈桌上的人,“——大家怎么还不开始吃啊?”

孔渠面色如常,智清却睁大了双眼,看一眼自己面前的一桌饭又看了一眼季千山,拎起筷子夹了两筷子素菜,面带古怪道:“手艺……还不错……”

手艺居然还不错?

孔渠已经不记得一千年前的季千山了,但他还记得,他之所以对季千山有敌意除了他曾经背叛过方晏初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那时候的季千山实打实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

作为一个事业粉,最想看到的无非是自己的偶像建功立业,实绩碾压旁人,最怕看到的那无疑就是偶像沉迷儿女私情不思进取。

在智清眼中,毫无疑问,收了徒的方晏初就是“沉迷于儿女私情不思进取”了。不仅因为季千山的存在拖慢四圣物的收集进度,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季千山的衣食住行他都要亲自过手。

而当时的季千山呢,因为天生魔体,道法道法学不会,剑法上也没什么成就,除了后来杀了一个参天君的徒弟出了名之外,生活上简直懒得令人发指。

智清还记得有一次自己跟龙游君和麒麟族长麒麟子同坐论道,论道大家都是经历过的,少则三五天多则数十年都是有可能的。而他们才论了不到一天,季千山就敲响了房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脸来问:“师父,你饿了吗?徒儿来给师父送吃的了。”

以龙游君当时的修为早就过了辟谷期,别说一天,就算是一年不吃饭他都不会饿的。

那时候智清也没见过季千山几次,还以为就是个勤快肯干的徒弟,心里多少对季千山有些期待,以为他能拿出什么精致的吃食来。没想到季千山扭扭捏捏地蹭了蹭鞋底,从包里掏出两个已经凉了的点心来递到方晏初手上,一张小脸泫然欲泣:“我本来想给师父做好吃的,但是一用火食物就糊了,我只有两块点心送给师父吃。”

关于绿茶这个词,那时候的智清也不太清楚,但是这个画面他见过!他在几个女修中间见过!好在他那时候不爱吃什么点心,更别提凉点心,才没被那个清纯可怜的女修骗到。

但是方晏初很明显比较吃这套,当即放下跟麒麟子论道的议题,转身接过点心拉过季千山的手:“千山你还没有完全掌控体内的煞气,不能操火。若是饿了,就让周师兄帮你做饭。”

“师父,”也不知道季千山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还当着他和麒麟子的面呢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是不是特别笨?所以你才不愿意见我?”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智清双掌合十,道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季施主,贫僧三人正在论道,请施主择日再来吧。”

季千山好似没有准备似的,惊讶地看着智清,趁着方晏初一时没有注意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低眉敛目:“好的。师父喜欢跟你们一起论道,你们聪明,不像我,我太笨了,没有人喜欢我。”

智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季千山身上好大一股子绿茶味儿,悔恨起当初自己乱说话,麒麟子就比自己聪明,人家就埋头喝水一句话都不说。大约是那时候季千山三两句话就把方晏初撬走的经历太深刻了,至今智清都觉得季千山就是一个四体不勤连吃个饭都要师父喂的小少爷,现如今看见这桌子菜才觉得格外惊讶。

菜过五味,季千山突然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酒来,是超市里买的小甜酒,细而高的瓶子上画着两颗圆滚滚挨在一起的橙子。桌上本就摆着五只冰锤纹的玻璃酒杯,他打开酒瓶塞子咕咚咚倒了两杯分在自己和方晏初面前。

“师父答应跟我一起喝酒的,”季千山把杯子捧到方晏初手上,“这个酒可甜了,师父也试试好不好?”

剩下的三个人眼睛全都直了,耳朵立起来,如临大敌地看着方晏初手上那半杯酒,这酒看起来就像是果汁,倒在玻璃杯里更像是果汁。但是——

陆敬桥一把捞过酒瓶,翻来覆去地从包装上找酒精含量,最后终于在配料表里找到一个数字:“百分之六,呃……应该,大概,也许,可能没事吧?”

智清只知道方晏初不能喝酒,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喝,跟着陆敬桥一起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孔渠:“没事吧?”

“有事!”孔渠痛苦地抱头,一副不要再提的无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