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可以每天在一起(2/2)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阿娇还记得幼时如清泉入口,水润沁心,现下清越越如流水击石金玉之音,待将来又会多几分低沉浑厚,沉稳,却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压迫感。

飘零几世,她甚少主动去想有关他的一切,本以为该忘了这些零零散散的细节,再见却一下子记起来了。

两人一同在宫里长大,又自小定了亲,没有那么多避讳,刘彻探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发现有些凉,微微蹙了眉头,“怎么这么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传医正来给你看。”

他这样说的时候眉眼因那真实的温度显得越发俊美,熠熠生辉,和日后深沉冷漠的刘彻完全是两个模样,阿娇有些恍惚,旋即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虽然曾是夫妻,但那一世直到死去,她都是不太了解他的,或者说是她自以为了解,但其实并不了解,反而是她经历多年战乱,又投生到和平年代时,认真读了书,明白了一些道理,才知道这个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当下的汉朝是怎么样的一个汉朝,刘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做了什么样的事。

内修法度,外攘四夷,南灭百粤,马踏匈奴,降服昆邪十万众,起朔方,东伐朝鲜,西灭大宛,威服三十六国。

他带领着这一朝的文武百官,这一代的汉人民,浇筑出一个民族的铁骨和脊梁,恢复了国人抬头挺胸的勇气和信心,创造了一个统一的、强大的、脊梁笔直,百折不挠,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挫折,都会努力站起来的汉民族,他的名字和这个民族一起,永远地铭刻进了历史长河里,历久弥新,永不磨灭。

纵横捭阖叱咤风云,武帝威武睿德,雄才大略,冠于百王,至功著。

始皇擒灭六国,兼羲唐之帝号,汉武剪伐匈奴,恢殷周之疆域,皆开辟所未有也。

古今之雄主,一曰秦皇,二曰汉武。

她了解了匈奴这时候的强盛,了解了汉庭此时的内忧外患,从史书上,课堂上、从老师教授口里,或者从一些她觉得很厉害的伟人笔墨中,了解到了他所做的一切,明白了他从小到大的思想抱负。

这很陌生,又让她原本便深厚的爱恋滋生出了更为深刻深厚的感情,复生后的几世里她都没有忘记他,有时候是忘不了,有时候是不想忘,毕竟,她曾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装在了心里,因此世世孑然一生,也从未觉得孤单过。

过分糟糕的是她对他的喜欢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她之前从没想过会再次遇见他,所以珍藏着这份可能会追着她生生世世的感情,如今也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她没有办法抱着对他这样的感情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同一片天空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做几世军人给她留下的经验教训,阿娇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胸腔里因为再次见到他翻涌出的感情,脸色越发苍白,“我想过了,我不与你成亲了。”

阿母是长公主,很得祖母的宠爱,和舅舅的感情深,她说不成亲,祖母和舅舅会怪她不懂事,却不会怪阿母和堂邑侯府,这是她敢说不成亲的资本。

刘彻一滞,“你说什么。”

阿娇重复了一遍,“我不与你成亲了,我会和舅舅祖母解释的,不会牵连你。”

刘彻看住面前他最熟悉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玄色正服,面容精致明艳,目光却不同了,好似以往鲜活的嬉笑怒骂都藏在了后面,消瘦的身体站得笔直,却也因为太过笔直,仿佛一折就断。

刘彻猜她可能是害怕了,走近抱了抱她,她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折了脚,疼得大哭时,他这样安慰她,她很快便能开心起来,“不要担心,父皇只是身体有恙,想要宫里热闹一些,才让我们尽快完婚,成亲后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们还是可以乔装出宫玩,骑马射箭,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姑母如果教训你,我会帮你的。”

阿娇摇摇头,“我认真的。”

刘彻低头看着她,视线落进她异常坚定决绝的目光里,呼吸凝滞,松了手,瞳眸里渐渐看不出情绪,“我哪里做的不好么,我们都穿上了正服,你说不成亲了?”

阿娇还是摇头,多说也无用,时间太紧,做不了什么铺垫,但这个坎是不能迈的。

刘彻薄唇紧抿,忽地拉过她的左手,见她腕间的红色小痣还在,拇指摩挲了两下,知道人是真的,她神色认真也没有闹着玩,心绪终是起伏不定,将人拽近了,定定望着她问,“昨日夜里你才摸进昭阳殿,强迫亲了我的脸,说想我了,想快点成亲,才过去一夜,礼快成了,你说不想成亲了?”

这一世的自己确实能干出这样的事,但阿娇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是气的,气自己这个花痴的行为。

这辈子再不要这么荒唐了,阿娇迅速做了决定,她第二世投生到了未来,那时候虽然也是战乱年,但科技先进,精神学发达,有人类被病毒感染,成了六亲不认的杀人恶魔,很多战友因为手下留情死在了变异的恶魔恋人手里,为了避免这样没有必要的伤亡,也为了减轻血腥和死亡带来的战后应激创伤,治疗师会让这些战士在不遗忘任何事的前提下,忘记与恋人之间的感情,且保证哪怕是再次相遇相恋,当感情积攒到一定阈值时,也会重启归零。

这是一种很好用的精神疗法,帮助了许多痛失所爱生活难以为继的人。

她心里装着一个人无法释怀,亦没有想要恋爱结婚的兴头,治疗师曾经建议她重新开始新生活,她将这种精神疗法学了个精透,而最终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并没有按下那个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启动的‘清洗键’。

现在却到了不得不割舍的时候了,因为她再次见到了他,两人是亲戚,常常会碰面,那样深厚的感情就变成负担和不可控的定时炸]弹,纠缠刘彻,两人走老路,不纠缠刘彻,她望着他琵琶别抱,终究痛苦一生。

天宽地阔,可以做的事很多,既然重活一世,不如斩断过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阿娇最后深深望了眼这个镌刻进她记忆深处的人,不再犹豫,几乎立刻便给自己下了精神暗示,忘记对刘彻的感情,并且为避免自己再次想起来,从此遗忘这一种精神疗法及其相关的一切。

唯独要记住,她对刘彻,没有男女之情,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再有,也绝对不要再嫁给他。

刘彻一直望着自己的未婚妻,阿娇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以往她是高兴是生气都装在里面,望着他的时候,灿若骄阳,现在那双眼睛渐渐变得通透清澈,依然漂亮,他心里却好似丢了什么再找不回来的珍宝一样,钝钝地痛着。

刘彻想硬拉着她去拜礼,以后他会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对她很好,总能让她明白,嫁给他没有错,却见她看着他满面都是泪痕,不似以往那样生气的哭闹,却似乎非常空洞痛苦,这让他没法用力扯她。

刘彻僵住,紧绷着下颌线,松了手,沉默看着她一会儿,见她非但没有改变主意,反而眼泪越流越凶,抿紧唇摘了腰间挂着的玉佩,声音低低的,“别哭了。”

玉佩是未婚妻花一个月时间动手磨的,拇指大小的一只飞虎兽,雕工很粗糙,但他看着可爱,今晨便当鸳鸯佩压在了勾带上,现在该还给她了。

“你要怎么同父皇祖母解释,姑母会同意么?”

阿娇摇头,“就说我不想受宫里拘束,也做不来太子妃。”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好说辞了。

刘彻快要被她气死了,背在身后的拳握紧,微微闭了闭眼,知道她依然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笨蛋,皇家的尊严岂容得她践踏,她说想要就要,说不想要就不要了,她这样天下人面前至礼法于不顾,父皇必定勃然大怒,到时候就算不苛责她年幼,也必定被父皇和祖母厌弃,姑母一心想让她做太子妃,若是迁怒于她,她一个女孩,以后要如何度日。

再加上她寻常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到时成了落地凤凰,有她哭的时候。

除非责任不在她。

刘彻将玉佩塞回了阿娇手里,自己大步出了偏殿,进了正殿给祖母,父皇母后叩首问安,“儿臣另看上了旁人,不想与陶七翁主成亲了,还请皇祖母、父皇母后成全,取消这门婚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