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疯傻得有些可爱(2/2)

“当年阿母收了郎中令董宣的贿赂,利用舅舅的皇威,胁迫当时的官员放了打死郎官张勺的董宣之子董之学,董之学出狱后将张勺的弟弟打成了重伤残疾,地上这位妇人名叫云姑,她是张勺和张青的母亲,母子三人相依为命,举全家之力送张勺当郎官,本是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却不想弄得家破人亡,她心中不忿,便进宫来寻仇了。”

在张勺这个案子里,堂邑侯府需要负责的只有张青一人,所以她想给张青治好腿,虽然不能弥补逝去的六年,但张青才十九岁,治好了总比没治的强。

阿娇冷静地陈述着事实,没有一丝隐瞒,仿佛涉事的人不是自己的母亲一般,非但刘启吃了一惊,连朝臣们的目光都怪异了起来。

尤其是张释之和直不疑。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震惊,今日他二人可谓是涨见闻了,先是下午在路上捡到一箱子细数长公主罪状的文书证据,两人查过一部分确有其事后先禀告了上听,请令彻查,皇帝龙颜大怒,接着立马有侍从来报说百姓混入含章宫以死鸣冤,正与长公主有关,皇帝怒气冲冲往这边赶,他们俩落在后面一些,又捡到了一卷绢布。

这也是一份证据,不过是前面那一箱的补卷,陶七翁主基本上已经将长公主做下的坏事补平了。

没有调查他们尚未确定真假,但张勺的案子他们两人都有印象,现在听小姑娘说辞,再瞧那绢布上说的事,倒信了四五分。

阿娇先把胶西王的事说了,“阿母谋反这件事是没有的,当年阿母甚至给几个见过面的王侯去了信,让他们不要和舅舅离心,虽然大家都没有当成一回事,但在列的列侯大人们,定还有人有印象。”事关反贼,容不得一丁点马虎,阿娇查到阿母和胶西王早年确有来往后,便想办法拜托了齐王。

今次是正典,诸侯王入长安城拜谒,许多人听了都想起来了,齐王便出列,恭敬地禀告说,“臣倒是有些印象,当时长公主确实是派人送了信,痛骂反贼,叫大家出兵相助周丞相平叛的。”

自从女儿说云姑的事,刘嫖脑子就是懵的,那年七王叛乱,女儿大病一场,兵荒马乱请名医难,她心里恨极,写信挨个送去大骂一通,也劝熟识的安分一些,不要添乱。

她胡闹了一场,女儿好了以后,这件事也被她抛到了脑后,没想到现在却成佐证了。

刘嫖这下不担心了,想起女儿遭遇刺杀的事,望着地上的云姑,心里只剩下了滔天愤怒,冲上去就要掐云姑,“你这贼妇,有什么冲我来!你为什么动我女儿!”

云姑刚恢复意识,见是化成灰她都认识的刘嫖,也吐了她一口,“杀死你太便宜你了!我就是要让你痛不欲生,方解心头恨!”

太后忙让素姑把两人拉开了,“这成何体统,有什么冤有什么恨不能好好说!”

闹了这一会儿刘启头都大了,但因为母亲眼睛得见天明,他心情好了很多,今日本不愿见血,知道亲姐没有背离汉庭,心里的气也消散了,只是这罪状桩桩件件是真的多,足足二十多起,虽多是些买官卖爵收受财物徇私罪,但委实也太过了。

天下人面前,刘启想着要处置才妥当,张释之出列行礼,把刚‘捡到’的补卷呈上来了,“臣观这些案子大部分倒已经核好了,现在涉案的冤主都过得很好,虽说是晚了,但其有悔过之心,若查明一切属实,可酌情从轻发落。”

阿娇听张释之说的话,吃惊又感激。

刘启翻看了,心中惊疑不定,问张释之和直不疑,“这件事归你们两人管,你们怎么看。”

张释之中正刚直,直不疑谨慎心慈,回道,“待查过来龙去脉属实,再下定论不迟。”说实话陶七这个小姑娘是让他很吃惊的,方才对方来行礼时,他本以为就算不矫饰言辞,也得哭求卖乖,没想到她平铺直叙说了事实,再想想她背地里替长公主收拾的这些事,便觉难得。

刘启心中满意,暗暗点头,见其余的臣子也没有说什么,便摆摆手道,“今日国宴,母后又得见天明,天下同庆,都先起来,馆陶先也先回府,待查明事实再做定论不迟。”

群臣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纷纷称是,便是有意见,那也没法挑着太后大喜,皇帝大喜的时候找不自在。

阿娇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刘嫖脑子里一团乱,太后要给女儿孙女做主,便带上她们一起回长乐宫,刘彻简单处理过伤口,也一并去长乐宫回话。

刘彻和祖母见过面,还得回昭阳宫,临走阿娇叫住他,给他道谢,“今晚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战不过这四人。”至少目前是。

刘彻还在想她补漏这件事,“你替姑母抹平这些事,也不留下些证据,还有什么意义。”他观她神色,便知除了长公主被诬赖谋反这一件,其它完全毫无准备,她如果不知有人要拿这些事害堂邑侯府,又怎会突然想起来要补这些漏洞,行为古怪。

阿娇抓了抓头发,“当时只是觉得阿母做得不对,想要弥补一二,并未想太多。”

刘彻看着脊背像青松一样笔直的阿娇,觉得她脑子不好使,她连带长公主受贿的财物一并退了,又想让当初的苦主过得好,甚至扶持了当初被挤兑掉的商家,金额之巨大,她手里头能当的东西都当了,眼下穷得叮当响,却说没什么所图,没什么所求。

可能也不是无所图,无所求,就像她发现子嗣有碍,立即选择悔婚,而不是隐瞒欺骗,还有方才平铺直叙说云姑的事一般,可能图的是问心无愧四字,“万一姑母要下狱,怎么办?”

事实就是事实,查一查就知道了,旁人说不如她说,但阿母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上辈子为了保护她,甚至做了许多失去理智的事,如果真走到那一步……阿娇轻吸了口气,“如果阿母要下狱,我替阿母下狱。”

她的眸光很平静,证明她没有说假话,刘彻心神微震,“你做的都是徒劳,你以为姑母从此便不再贪腐了么?”‘公正’二字只是一个用来粉饰太]平愚弄百姓的水中月,需要公正的时候公正是法典,不需要公正的时候公正如敝履,这是一种工具,而不是一种思想,陈娇明显是本末倒置了。

阿娇摇摇头,阿母当然不会,看见金子财物走不动道大概是阿母刻在灵魂里的渴望,说无数遍都戒不掉改不了,那奏疏上共有七十多桩,到现在还不足三分之一,刘彻压着没发,不代表这些事不存在,但她会想办法的,“阿母只是爱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后我会赚很多钱给阿母的。”现在事情一过,她只是想不通为何阿母做的这些事上辈子没有暴露,这辈子暴露得这样明显。

刘彻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先前的阿娇天真烂漫,但自那日大婚后,又透出了许多不一样的温度来,有些像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一颗宝石,很特别,若非能确定她就是阿娇,性情大变也事出有因,他都要怀疑她变了一个人了。

虽然他未必认同她的做法,但不可否认她这个人很奇特,有些疯傻,但疯傻得有些可爱。

刘彻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出去时碰到站在外面满脸泪痕的姑母,倒是微怔了怔,复又想起姑母真的很疼爱阿娇,往后可能真的会不一样了。

刘嫖哭得不能自已,又想着女儿背地里替她做的那些事,这几月时常在耳边念起的叮咛,便心痛得无法呼吸,泪如雨下。

刘嫖眼眶红肿,自己在外头平复了好一会儿,擦干净脸上的水痕,这才进去叫她,“娇娇,快来,先来祖母这里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阿娇转头,没受伤的那只手牵了阿母,见她眼睛肿得厉害,显然哭过,便握了握阿母的手,“阿母不要担心,只要治好了张青,安顿好云姑,朝臣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刘嫖不是担心,她没什么可担心的,阿娇治好了母亲,这比送母亲多少金银财物,送弟弟多少美人都管用,只光这一条,都够他们堂邑侯府风光一辈子的了,更勿论女儿已经替她善了后,给天下人有了交代,皇帝和太后以后只会更疼她。

刘嫖心里酸涩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避开她的伤口紧紧抱了抱女儿,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就像女儿说的,她会快快长大,然后赚一些堂堂正正的钱给母亲花。

她总以为那是小孩逗大人开心的俏皮话,却忽略了女儿这几个月勤奋读书,日日不辍付出的努力,是她眼盲心瞎,让女儿因她受伤受累,要女儿当真被害出个三长两短,她刘嫖,没脸,也没心活着了。

刘嫖抱着女儿都舍不得放手,拥着她回了凤皇殿,仔细看顾着给她洗澡上药,小姑娘早已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窦太后便坐在床榻边看小女孩的眉眼,怎么都看不够,喜欢极了,“多好的小孙女,刚才皇帝说想封她做个公主,我觉得挺好,公主的封邑甚至可以超过皇子,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