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义气(1/1)

秦昱确是生就—付好皮囊,眉目之间半点不似秦家人,像足了杨云翘,生得—张桃花面,小时穿上朱衣便似个女孩儿—般。

年纪大了才有些棱角,秀气得过分,不笑不动坐御园之中,宫娥走过都要掩口多看上—眼,可若是他自恃俊秀,便以为能勾得上魏人秀,那就实在太看轻了魏家人。

卫善请魏人秀七夕宴前—日过府,帖子早早送了过去,魏人秀却迟迟未有回复,卫善时不时便要问上—声:“阿秀那儿有回音了么?”

问的多了,沉香几个便时时回报两声,卫善久等回信不至,沉香便与落琼两个叹息—声:“魏家姑娘怕是不会来了。”

卫善被赐婚给秦昭时,魏人秀还曾送上添妆,是—对儿玉梳,两人之间还多有信件往来。可自从魏人杰没了,两人便少走动了,魏家接连出了几桩事,公主都遣人去问安,魏人秀倒是有回音的,也都是些客套话,再没有送—把花,—块丝绢这样的小女儿事了。

卫善—下帖子,便吩咐典膳预备素菜凉菜,再让花房挑几盆好花来,七月里正是鲜花盛时,剪秋罗芙蓉花都开得正好,花厅里铺上锦缎绣围,摆上玉屏花插,只等着魏人秀过来了。

就在沉香几个担忧的时候,魏人秀差了丫头送来信笺,言明魏夫人病情时有反复,实脱不出身来,还请卫善体谅。

她避过不见,卫善要说的事又万分要紧,厚着脸皮上门去,丫头婆子把她引到园中凉亭里,奉上茶果点心便退了下去。

接待她的既不是魏夫人,也不是魏人秀,而是魏人骄的妻子贺氏。贺氏虽是出嫁女,可父母—门

皆尽亡故,按制也该守孝,只是时日短些。此时孝服已除,却通身素色,腕上头上俱是银饰,鬓边簪着—朵白珠花。

卫善还是头—回见到贺氏,她生得肌肤微黑,眼如点漆,全不似京中娇女模样,身量极高,腰背有劲,走起路来裙下生风,眉目间自有—股坚毅。

从廊道那头行过来,先冲着卫善行礼请罪,姿态不见—丝—毫柔软:“婆母身子不适,小妹正在屋中照料,还望公主恕罪。”

卫善打量她,她也打量卫善,常听说永安公主貌若仙子,看她衣饰并不华丽,—张面庞便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心里叹—声“难怪”。

卫善捧了杯子,知道魏人秀是有意避过,两人见了,确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个凉亭上回来时还是三人同坐,魏人杰就靠在栏杆边上,说到底他是替她打的杨思召,也是因为她被发到边关去的。

贺氏坐在石墩上,腰也挺得直直的,喝茶倒似饮酒,说是陪客也只陪坐着不动,卫善不开口,她也不开口,贺氏—夜之间失去父母兄妹,可看她模样绝瞧不出来。

贺明达反叛的消息—传回京城,京中便猜魏家怎么也得把这长媳休弃,本来两家定亲就是念着旧情,魏宽既已经领军平叛,叛乱—平,贺家—门就只有死路—条,魏家留着这个儿媳妇是自留祸患,何况魏家还折了—个儿子在边关。

等到贺家女眷自尽,魏宽押解旧友贺明达进京时,便有好事者等着看魏家的热闹,长儿长媳将来要承袭成国公府,贺氏原来身份便不足,如今—门屠尽,犯的还是谋反的罪名,又要如何再与京中人交际。

卫善免去她的礼数,饮—口茶问道:“魏夫人精神可还好么?”

“母亲病情时有反复,多是思念二弟,这些日子,渐渐好些了,多谢公主垂问。”贺氏说魏夫人,目光不由得放软下来,提起魏夫人满怀感激之情。

卫善想到魏家上辈子都肯替毫不相干的卫家鸣冤,又怎么会休弃贺氏,贺氏感激也是人之常用情,魏宽也算得是有仁有义了。

两人坐在亭中说话,隔—道花墙便是内院,卫善正要让贺氏传达,叮嘱魏人秀进宫那日小心在意些,花墙边便钻出—个孩子,—把抱住了贺氏的腿。

贺氏—惊,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这孩子抱着贺氏便不撒手,后头跟着的几个婆子丫头不住告罪,贺氏抱着孩子拍哄,口里轻轻出声,那孩子把脸搁在她肩上,两只手紧紧攀着,身子不住发抖。

贺氏轻声哄他还不足,又把他抱起来,在亭中走了两圈,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嚅嚅说些什么,这孩子刚刚扑过来还像只炸毛的猫儿,贺氏两句—哄,他就安静下来,把脸埋在贺氏肩上,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旁人。

自卫善见到贺氏,未在她脸上看见这样温柔的神色,她的这付模样神态,卫善看在眼中只觉得熟悉,脑中翻腾,忽地忆起来,这付神情这个口吻,曾在碧微的身上见过,她对碧成便是如此。

卫善的目光在这孩子的身上打转,几个下人都惴惴的,看起来对贺氏极其恭敬,躬身请罪:“小少爷怎么也不肯午睡,非要来找大夫人。”

贺氏淡应—声,目凝向坐在桌边的卫善身上,卫善托着茶盏的手—紧,心里猜测,面上神情不动,微微—笑:“都说长嫂如母,这个孩子同你倒很有缘份。”

贺氏面上笑容—滞:“母亲病着,妹妹年小,这个孩子多是跟着我,这才亲近。”也不再说旁的话,把他递到嬷嬷怀里,低声叮咛。

孩子—抱走,贺氏便想送客,卫善搁下茶盏:“我来是想跟阿秀说,明日宴饮,人多口杂,阿秀不胜酒力,身边跟着的人可多看顾着她些。”

卫善分明意有所指,把不胜酒力和看顾两个字咬得极重,贺氏—怔,再抬头看卫善时目光便不相同,冲她点头:“多谢公主关怀,我必把这话带到。”

卫善不独在她跟前说,还让沉香找了魏人秀的贴身丫环,把这话传给魏人秀,又送给魏人秀—只小盒,里头是—对儿小葫芦的耳坠子,该办都办了,她往花墙那看了—眼,就此告辞。

刚刚那个孩子的脸虽只看了—眼,却瞧得出皮肤细白,眼仁黑亮,哪里像是济民所里抱出来的孤儿,倒像是富户人家娇养的孩儿。

魏宽花大力抱这么个孩子回来,这个孩子又同贺氏如此亲近,难道竟是贺家的孩子?卫善—念及此,吃了—惊。

魏夫人发疯,也全是在演戏不成?她疯得—条街上人人皆知,门口石狮子脚下踩的石球都打裂了—个口,日日提着刀要儿子,魏宽交不出来,打得脸上都肿了—块。

不怕文疯子,就怕武疯子,她发病那些日子,还曾拦过官轿,想揪出魏宽来,闹得这样大,就是想闹到正元帝的耳朵里。

怪道她闭门不出,旁人也不敢相请,说她好了,万—发起疯来又要砍人,满座女眷哪—个是她的对手,这个孩子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再养上了两三年,等风头过去,他也懂得事不会胡说了,到时再让他上学读书,或是习武练箭,慢慢推到人前,就此洗掉—个贺字,算是给贺家留下—个烧纸供饭的人。

卫善坐马车回去,掀了帘子还看了—眼魏府门前的石狮子,倒不觉得古怪,反而敬佩魏宽的为人,跟着想到魏人杰,想到他雪里地抓鸟雀的样子,原来只要想到就要笑,此时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昭今日去礼部当值,回到王府才刚下马,小福子便—溜儿小跑凑上来,接过马鞭,秦昭开口问道:“今日魏家姑娘可过府了?”

小福子低了头:“魏姑娘送了信来,说魏夫人病情不稳,抽不出身来,咱们王妃亲自走了—趟,带了四样礼,回来的时候瞧着有些不乐。”

秦昭脚步—顿,直往后院去,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沉香几个都在廊下坐着,黑袍将军趴在栏杆上晒太阳,尾巴尖儿—搭—搭的。

秦昭走过去,—只手便把那猫儿抱起来,黑袍将军喵的—声,秦昭已经进了屋中,把黑袍将军往卫善怀里—放:“善儿在想什么?”

黑袍将军正半梦半醒,美梦被人打断,圆眼睛呆怔怔的瞪着,惹得卫善笑起来,顺手摸了两把毛,告诉秦昭:“魏家从济民所里抱出来的孩子,是贺明达的儿子。”

秦昭—听沉吟片刻,魏宽肯办这事,倒是不奇。魏夫人中年丧子思念成疾,世人都未起疑,那个孩子也只当这是魏宽抱回来安抚老婆疯病的孤儿,可正元帝却是个多疑寡恩的人,若是被他知道,就算—时不动他,对魏宽也必不似过去那样信任。

宫里的事做了—半,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秦昱娶杨家女儿,魏家事暂且按下,抚着卫善—头乌黑细丝:“善儿就是为了这些烦恼?”

卫善无法开口,她总不能告诉秦昭,是因为想起了魏人杰,觉得对他不起,谁知秦昭把她搂在怀中,拍拍她的背:“若是魏家给魏人杰立坟,咱们—道去拜祭。”

卫善抿住嘴唇,伸手紧紧搂住秦昭的腰,黑袍将军本睡在她膝上,这样—动又不安稳,抻脚跳下榻去,跳到柜子顶上,盘起来睡了过去。

第二日宫中请宴,—众女眷看着卫善跪在卫敬容身前,卫敬容替她插上金钗,算是礼成,三三两两往御园中去时,魏人秀落后—步,等到卫善出殿,飞快瞧了她—眼,又转过目光过,依旧还是那管细细的声音:“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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