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信人间多少恨.3(1/2)

“我明天早上八点开船,你乖乖睡觉,早睡早起去看蛮蛮,好不好?”

裴仲桁忙点头,然后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看到她时快乐地笑了一下,然后又闭上眼。这样睁睁闭闭,过了好半天终于睡着了。

他的手早就松开了,可南舟还是把手放在他手里。她握着他的手,“裴仲桁,明天我就走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啊。”她帮他把被子掖好,又看了他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泉叔候在游廊里,见她出来了,站起身。“九姑娘要回吧?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叫汽车夫送您回去。”

南舟谢过他。从前没留心过,如今细想起来,裴仲桁同泉叔一样,做事总是那样周全体贴。她心头一番离愁别绪,“泉叔,明天我就走了,二爷这里您多费心了。”

“姑娘这是哪里话。外头人都把几位爷传的凶神恶煞,咱们自己人还不知道吗?都是有情有义的主,对下头人也宽宏。东家遭了难,只有更尽心伺候的。”

南舟歉意地笑了笑。

泉叔又问:“姑娘这是去哪里?”

“去宜城。大约会安全些。不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您老在震州,要多加小心。”

泉叔应了声是。

南舟到了家,辗转反侧了一夜,快天亮才草草睡了一小会儿。行李早上了船,这会儿只等人上船了。虽然没什么感情,南舟临走前还是向三姨太磕了个头,同她拜别。三姨太不以为然地垂头看新涂的指甲油,不耐烦道:“走吧走吧,我可算是清净了!还有那个十一,多跟她念叨念叨。不就是死了男人吗?她上有娘老子,下有奶娃子,还轮不到她去寻死!”

这话不中听,但道理没错。南舟习惯了她尖酸刻薄,也不以为意。

一行人早早到了码头,码头仍旧是等满了上船的人。南舟领着六七个半大的孩子,十姨太紧紧抱着江岚,阿胜同船上的船工抬着南漪,一行人艰难地分开人群上了船。这边安顿好了众人,那边开始检票了。

南舟习惯性的又去船上要紧之处查看了一遍。过了一会儿,汽笛长鸣,锚起船动。她上了甲板,船上载满了离乡的人,不少人趴在船舷栏杆上冲岸上的人挥手。空气里浓稠的浩荡离愁,同这腥气的海风一起纠缠不休,让人喘不过气。

南舟也走到栏杆边看向码头,不知道要看什么,但却那么认真地在寻找。忽然心中如电过,那一抹身影闯进了她的眼里,汹涌的人潮里,再也看不见别人。

裴仲桁一身雪白的西装,手里捧了一大捧白玫瑰,在一众乌沉沉的人群里分外扎眼。

“桃李不言随雨意,亦知终是有晴时。”这瞬间,她仿佛顿开天眼,窥见了自己的心,也从未这般地将他看得那么清晰过。他的一颦一笑,是雾里春山,欲说还休的内敛缠绵;是细雨明湖,百转千回动静有姿——他在她眼中原是这样的。

船离岸越来越远,南舟往船尾跑去,看到他把花举到头顶,试图穿过人群离船更近些。但人那么多,几乎要将他淹没。南舟拢起手,大声喊:“回去吧,裴仲桁,回家去吧!”

但裴仲桁跟本听不见一样,或许太远了,他本就是听不见。他还是憨憨的傻笑,唯有要接近她的那份执着的心,如信念般刻在脸上。南舟看见他被人挤倒了,人同花一起消失在人海里。她的心忽然坠了下去,一直坠到深渊里。

阿胜正寻着找过来,兴奋道:“十一姑娘……”但南舟看到他,忽然抓住他的胳膊,脸上闪出他从未见过的神色,“阿胜,南漪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去找你们!”

阿胜听得稀里糊涂,但南舟脸上竟然浮起了一点笑意,松开手退后了两步,一转身翻过栏杆,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阿胜吓得大叫一声,探身往海里看。好在南舟不一会儿就浮出了海面,然后奋力往码头游去。

裴仲桁爬起来的时候正看到南舟跳下船,他手里的花被人踩的惨不忍睹,但仍旧高高举起来。他终于穿过了人群,也踩着防波堤的岩石往海里去。南舟换气的时候看他也下了海,吓得只能更快地往前游。这个人根本不会游泳,为什么要到海里去!

裴仲桁举着花,趟着往海里走,边走边摇动手里的花。那些花走一路掉一路花瓣,铺满了一片海。海水到了他的胸前,他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继续往里走,喊着:“蛮蛮,我来看你开船!”

南舟用尽了全力,终于游到了他身边,扶着他站住,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被他气死了,“你这个傻子!不会游泳你到水里来干什么!”

他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枝花了,完全无视她的责骂,定定地看着她嘿嘿地笑。然后把那枝花递到她面前,“给你。”

他们站在晨光里,周身飘满了雪白的花瓣。海水一荡一荡的,冲击着她的胸腔。恍然间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剪下了一枝玫瑰,就这样递到她的面前。南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但心里发疼,咬着唇拼命忍着心底激荡的情绪。

裴仲桁看她还不接花,索性折断了,往她鬓边一插,然后去抹她脸上的水。她的唇咬得发白,他摸了摸她的嘴唇,“蛮蛮不咬嘴,会疼。”然后忽然俯下身,把自己的嘴贴到她唇上,“咬我的。”

唇齿相依,声音也变得有些暧昧。温热的气息惹得她脸颊发烫,呼吸也重了起来。可他的表情那么纯澈,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南舟耳根也红了,一捂脸,“谁要咬你!”然后垂下头去。但他唇角的那一丝绵绵笑意又让她警觉了起来,疑惑地抬眼盯着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但他回答她的只是傻乎乎的笑。南舟叹了口气,刚才他亲她的那一下,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正常了。

虽然他是个傻子,但她还是生气,生气他从前做什么事都不说,生气他现在这样跳进水里,“傻子、傻子!”她气道。

裴仲桁也跟着说,“傻子、傻子。”

南舟想大概自己真是个大傻子,才会从船上跳下来陪这个傻子。

两个傻子手拉着手爬上了岸,风一吹都有点瑟瑟发抖。叫了车回了南家,三姨太见她去而复返,诧异极了,“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还带了个……裴二爷?”

南舟见她眼眶发红,想是刚才哭过。她虽然讨厌三姨太,但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人。三姨太如今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也是可怜人一个。南舟这样一想,便把讽刺的话咽了下去,只说:“我舍不得三姨娘呢,再跟您做几天伴!”

三姨太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一肚子的刻薄话噎住了,愣愣地看她拉着裴仲桁进了自己的院子。

南舟给裴仲桁放了洗澡水,看着他进了浴缸,让他乖乖泡着。她匆匆在隔壁南漪住的院子里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去先前大哥的院子里翻出了套干净衣服来给他穿。一套湖清色的绸子衫裤,裤子倒是穿上了,但扣子他却不会扣。

南舟在门外问他穿好了没有,他只嗯了一声。可她一进来,就看见他袒胸露怀的低着头揪扣子玩,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南舟拿了毛巾在他头上乱揉,裴仲桁停下来抬眼去看她,“蛮蛮生气了?”

“生气。”

“为什么?”

“你不听话。”

“我听话。”

“那我叫你回去,你怎么还往海里去?你知道自己不会游泳的吗?”

“是蛮蛮叫我过去的。”

“我叫你什么了?”

“蛮蛮说‘快来!’”

南舟乱柔了一阵,又泄了气。嗨,她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她把毛巾放到一边,看他上衣一粒扣子都没扣上,便坐到他对面。“过来,我教你。”然后拿着他的手,放在盘扣上,“看到没有,把这个扣坨套进纽襻里,就这样就扣好了。很简单,对不对?”

一抬眼,他却根本没看她怎么扣,而是在定定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你看我干什么?”

“蛮蛮好看。”然后他眉眼一弯,吃吃地对着她笑。

南舟红了脸,“还笑呢,快点把扣子扣上!”

农历七月末的天气,虽然温度宜人,但下了水还是容易着凉。家里也就两个粗使婆子了,南舟也懒得再喊她们,决定自己去煮碗姜汤给他喝。只是她刚站起身,裴仲桁就拉住她,“蛮蛮去哪儿?”

“我去给你煮姜汤,你乖乖把扣子扣好,我一会就回来。”

裴仲桁却一下站起来,“我也去!”

可他上衣的扣子只扣完了两个。南舟叹了口气,把他拉回到身前,“衣服没穿好,乱跑什么!”裴仲桁把胸一挺,等着她扣扣子。

南舟无奈地给他扣扣子,低声咕哝,“你还真是个爷!”

裴仲桁手上闲不住,抬手拔了她的簪子,弄散了她头发。南舟恼了,“干什么啊,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他“哦”了一声,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她的头发。忽然咧嘴一笑,以手为梳,把她头发顺了顺,编了条麻花辫子,往她头上一盘,再拿簪子一簪,比她刚才弄得还整齐。南舟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哼”了一声,“二爷真是一双巧手,也不知道给多少人梳弄过头发。”帮他穿好了衣服,她也生气了,一扭身就走了。

裴仲桁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了。最后只得去拉她衣角,她怎么拍他的手他都不肯松。南舟气道,“衣服都被你扯烂了!”

他又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任她怎么抽都抽不开,还憨憨地笑,“我给蛮蛮买好多新衣服。”

南舟崩不住,唇角扬了起来,可还是佯怒道:“谁稀罕你的衣服?”

“我稀罕,蛮蛮也给我买新衣服。”

南舟瞪了他一眼,“我这样伺候你还不满足,还给你买新衣服?想得真美!”

裴仲桁傻笑着点头,“美、美,蛮蛮美。”

南舟终于噗嗤笑出了声,捏了捏他的脸,“以前都不知道二爷竟然是个油嘴滑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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