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寒冰雪满关河(1/2)

不过几日,南舟终于把名单解了出来。但这名单怎么送出去,送给谁,怎么送?何家钺是被叛徒出卖的,她不敢轻信别人。思来想去,最信任的人只剩沈均逸了。但沈均逸的行踪飘忽不定,往常都是他找她。南舟想起他们曾约定过一个紧急的联络方法,或许可以联系到他。

南舟同裴仲桁合计了一夜,第二日叫外头看守的人去同汤川说一声,说她要去买几本工具书。等了半日,看守的回来说汤川同意她出门,南舟欣喜不已。但这一回裴仲桁不许她再单独涉险,一定要陪着她。南舟太懂得他的那份担心,于是点点头。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了。

南舟好阵子没出门了,在家穿衣打扮都随意,但出门总还是要略做收拾。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忽然转过身,“二哥,你过来。”

裴仲桁放下手中书,走过去一本正经地问:“夫人,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劳的?”

南舟笑起来,“你摸摸,哪边头发光滑?”

她长发披散,分成两边。裴仲桁认真地在两边头发上摸了半天,方才道:“左边的。”

“真的吗?”她又摸了几下,“我怎么觉得右边更柔软一些?”

裴仲桁其实是没觉得什么区别,但还是又摸了摸。“两边有什么不一样?”

南舟这才笑着说:“左边是沈先生送的法国发油,右边呢,是先前我在雁山收货的时候,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里买的。我刚才看到这两瓶发油,心血来潮想试试到底有什么差别。”

裴仲桁闻言又抚了抚她的头发,现在觉出右边的好来了。“论香味,左边的味道浓郁一些,右边的更清醇些。嗯,似乎头发更软一点。”

南舟闻了闻头发,“真的吗?你看我们自己的东西,论品质不比人差,就是包装简陋些。回头我想想弄个什么好看的包装,再找明星来做广告,一定要把这发油卖到国外去。你觉得这个味道好闻?”

裴仲桁点点头。

南舟笑眼弯弯,“那我以后就只用这瓶。”

裴仲桁心满意足地笑了,从她手里拿过梳子,“我给你梳辫子。”南舟一扭头,“今天不编辫子了。你,帮我梳个小髻吧!”

是妇人的发型。

他微微一笑,慢慢梳顺她的头发,拢起来,左旋右扭绾成髻,最后插了一只碧玉的簪子。南舟从镜子里看自己,有点陌生的小妇人的模样,明艳里带着一丝娇俏。她抿唇笑了起来。

裴仲桁勾起她的下颌,蹙眉看了看,“想给你画眉,不过似乎没那个必要了。你这脸‘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倾国倾城也。”

南舟笑着拍掉他的手,“尽会说好听的!”

他反握住她的双手,轻叹,“好夫难为。话少,夫人嫌弃不懂风情;话多,夫人又要疑心哪里学得油嘴滑舌——太太教教我,怎样做个好丈夫?”

南舟看他撒娇就想笑,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二爷不用再学,做丈夫,你够九十分。”

“那十分扣在哪里了?”他讶然。

南舟含笑不语,“你自己反省看看。”

裴仲桁状作思考,然后恍然大悟,“大概是不够勤勉。蛮蛮放心,为夫一定勤事耕耘。”

南舟猝不及防他这样能插科打诨,脸红透了,曲指在他鼻梁上一刮,“不知羞!”

裴仲桁抓了她的手,放在唇前轻轻亲吻,“其实我是怕万一你有了身子,路上会太辛苦。”

南舟娇恼地抽开手,怨声嗔怪,音调却甜,“你还说!”

他却又把她的手抓回来,噙着笑看着她,然后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蛮蛮,人真是矛盾。有时候真希望我们已经是老头老太婆了,可又舍不得时间过得那么快。”

南舟咯咯地笑,“这可真是个难题。二爷慢慢想吧!”然后调皮地拍了拍他的脸,从他怀里逃走了。裴仲桁轻叹了口气,“真是个没良心的。”

南舟逃到了门口站住,然后向他伸出手,“快点,要走啦,傻二哥!”嫣然而笑,如枝头春花轻颤。

裴仲桁无奈地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想着怕是“傻二哥”这三个字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不过再咀嚼一下,竟然也嚼出一丝甜味。像是断壁残垣里开出的一朵倔强的小花,又像是荒烟蔓草里袅袅飘来的一缕叫人牵肠挂肚的炊烟。

两人坐了洋车到了广宁路,远远就看到了东亚饭店的大楼。南舟站在街口,目眺远方,“嗳,忽然想起来,我现在是东亚饭店的老板娘了呢!”但见有东洋兵从饭店门口出出入入,又觉得倒胃口,不禁叹了口气。裴仲桁捏了捏她的手心,南舟低声道,“我知道。”

他们知道身后有汤川的眼线跟着,索性少语。两人一路闲逛,东摸摸西瞅瞅,最后才进了书店。门可罗雀的书店,一日到尾也不见什么客人。伙计见客来,赶忙打起精神招呼。南舟要了几本工具书。大约生意不好,掌柜的又卖力地推销其他的书籍。南舟翻了翻书,挑了几本一起算账,然后留了地址叫送到南家去。

从书店里出来,就看到两个人随后跟着进去了,怕是要检查他们刚才定的书。南舟只装作没看到,拉着裴仲桁出来,在街上边逛边吃,直到掌灯。

两人回到家,南舟心里还有些没着落,“你说消息能送出去吗?”裴仲桁安慰她,“既然沈均逸留了这个联系方式给你,定然是能联系上的。”

南舟没有睡意,合衣躺在他怀里。她白日里在钱里夹了纸条,叫沈均逸想办法联系靠得住的人,有急货夜里上船。若是一切顺利,今晚就会有人上门,因此不敢睡沉。

果然到了下半夜,陈伯过来敲门,说德仁堂的大夫接了急诊电话,赶过来给二爷看病。南舟和裴仲桁立刻来了精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裴仲桁见到人时微微怔了一下,他确实没料到一直以来给他看病的罗大夫,竟然也是他们的人。

罗大夫身边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学徒,他放下木箱,闷声不响地把手巾、楠竹竹罐等用具摆好。罗大夫缓缓开口,“二爷可是旧疾又犯了?”

南舟道:“下午吃多了积食。”

“吃的什么?”

“吃了鱼。”

“可是正过?”

这几句,是从前帮沈均逸送货时用的暗语。现在暗语都对上了,南舟松了口气,“正过。”

学徒此时退到外头放风。罗大夫面对裴仲桁递来的审视的目光也并不惧,一伸手,“二爷请吧,老夫为二爷取穴。”

裴仲桁解了衣服趴到了床上。罗大夫麻利地点火入罐,一边放罐子一边道:“九姑娘有什么急事找沈先生?”

“名单。”

罗大夫手下一顿,目光亮了起来,“我们的同事被捕了,还出了叛徒。我们也收到消息,汤川得到了名单,交给了九姑娘破解。这名单一旦落进汤川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但这份名单只有小何知道如何破解,我们想通知同志们转移都不能够,而且同上级的联系也中断了。九姑娘可是已经破解了名单?”

南舟点点头。

罗大夫这边弄好了罐子,方才转头,“我代同志们谢谢九姑娘!”

南舟转过身,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裴仲桁誊写好的名单。“你们能去把何家钺救出来吗?”

罗大夫拔掉了裴仲桁肩膀上的一只竹罐,一扭,露出罐子里的夹层,他将名单藏好。“小何是我们的好同志,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去营救。”

时间差不多了,罗大夫一一起罐。裴仲桁身后十几个紫红的罐印。罗大夫顺便给他切了切脉,然后开了个方子,叫人去抓副药给他吃。

“我们会尽快让同事转移,等同事们都转移好了,我会通知九姑娘。你再写一份名单给汤川,他定然会亲自带人去抓人。所以那一天,我们会安排人带二位离开震州,两位要早做准备。”

送走罗大夫,南舟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汤川抓不到人,必然会回来找他们算账。但他们走了,三姨太怎么办?两人商量了一宿,还是觉得就是冒险也要把三姨太一起带走。

第二日三姨太正吃着饭,一听说要走,立刻放下了碗筷。“我都说过了,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大宅子里。我这把年纪了,再叫我劳苦奔波,你这做小辈的,怎么说得出口的?”

“三姨娘,你就不怕东洋人吗?他们想让我做汉奸,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我跟着你爹,几十年了,多大的风浪都见过,没怕过的!”

南舟实在劝不动,想着现在还有时日,待到最后一日再告诉她厉害关系,或许她就会同意了。

这一路逃难危险重重,南舟偷偷备下了普通男子的衣物,但这一头长发却是累赘。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剪掉。裴仲桁从她身后揽住她,轻轻在她颈间亲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真舍不得你这一头好头发。”

南舟转过脸,手指在他鼻尖轻点,“我都没有舍不得,反正头发早晚都会长出来的。”

裴仲桁吻了吻她的唇,觉得看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变长也很好。每一寸新长的,都是独属于他的。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她的肚子发出咕嘟一声,他垂目笑了起来,“饿了?”

南舟不好意思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嗯,好饿,想吃红烧狮子头。”下午被三姨太气得饭都没吃多少,可这深更半夜的,总不好把厨娘叫起来做饭。

裴仲桁的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揉了揉,“很饿?”

南舟点点头,“饿死了,越想越饿。不过算了,忍忍吧,明天再吃。”

裴仲桁却掀开被子下了床,“怎么能叫夫人饿肚子?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南舟坐起身,“没事,别去了。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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