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六章 多歧路(三)(1/1)

深夜,小小的县城已经陷入了沉静安眠之中。三排屋舍围成的小客栈中,只余门前和院中留着的浅黄烛火,其余已是一片漆黑。

屋顶上两片瓦片碰压的声音传入耳内,素来浅眠的秦祀月立刻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全无睡意。她迅速坐起身,一把抓过放在旁边长凳上的衣衫披上。随即,屋顶传来一声低沉凶猛的猫叫声——“喵呜”,接着便是两只野猫的打斗声和嘶吼声。

秦祀月侧耳细细听了片刻,戒备的面色逐渐放松,复又躺下,闭上了双眼,却是合衣而眠。

不到两盏茶的时间,野猫的打斗声和嘶吼声渐行渐远,小客栈又恢复了宁静。

另一间房内,萧亦循从床榻上起身,却未掌起灯火,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走到方桌前,将手伸入桌上放着的包袱里,从中取出一把匕首。修长的手指在柄上按压了一下,只听得“噌”的一声剑吟,不足半尺长的匕首竟然立时伸展成了一把两尺多长的长剑,映着月光,寒光泠泠。萧亦循回到床边,躺下,将长剑置于手边,用被子遮盖住。

堪堪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院中一棵葱郁大树的树冠抖了抖,“汪汪汪……”狗吠声骤起。

七八个黑影从屋顶上跃下,另外,十来个黑衣人踢开院门破门而入,手上均握着明晃晃的利刃。客栈立马喧嚣起来,屋子里纷纷亮起了烛火光,话语声纷纷杂杂,有几个胆大些的投店旅客甚至还开门走了出来查看究竟。

秦祀月东边隔壁的客房里住着一个书生,身形消瘦,五官柔和,看上去书卷气十足。听到院中的喧闹,他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披上一件青色长衫,打开房门。却不想,刚刚露出半个脑袋,一把长刀便从空而降,咔擦一声之后,他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脑袋就已经在泥土地上滚了两滚。

“杀人啦!”一道惊骇响亮的呼喊声响起,客栈旋即更加混乱了,衣衫不整、仪态全无的人们纷纷四下逃窜。闯入的黑衣人在人群中搜寻辨认,但凡是见到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便立刻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秦祀月挎着包袱跑出屋外,双手抱着脑袋,姿态十分窝囊,一边高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一边趁乱溜进了西边隔壁屋内。

萧亦循正站在窗边,透过窗户缝观察外面的动静,听到屋门打开的声响,立刻转过头去,眸中闪过一抹寒光。见到进来的人是秦祀月之后,他眼神柔和了下来,紧绷的身形稍稍松弛了一些。

秦祀月用余光瞥了一眼萧亦循手中握着的长剑,神色未变,跑到他跟前,语气急促但沉稳地说道,“少爷,我们该走了。”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罐。

萧亦循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长剑收起,藏于腰间。

秦祀月道了一声“得罪了”,便将药膏在萧亦循脸上抹开。萧亦循感觉到冰凉的触觉落在自己的脸上,指腹柔软,指节有力。随后,秦祀月又拔下了萧亦循束发的玉簪,放到他手心,在他头上揉搓了一番,揉乱了整齐平顺的墨色青丝,最后,她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破旧的灰色衣衫替他披上,原本风姿卓绝的翩翩公子立刻褪去了斯文高雅之气。

萧亦循道了一声“多谢”,收起玉簪,伸手提起桌上的包袱。

“走吧。”秦祀月说道,同时抓住了他的左手腕,拉着他向外跑去,转瞬便混入了人群中,直奔院子西侧的车马。

跳上马车,秦祀月一拉缰绳,一甩马鞭,喊了一声,“鱼汤,走了。”乌棚马车冲出院门,一只大黄狗奔跑着紧随其后。

来袭的黑衣人见有马车闯出,立即一齐围攻了上去。与此同时,从四周又窜出另外四个黑色身影,拦住了袭击者的追击去路,两方人马缠斗起来。然而,后来之人寡难敌众,仍有四五个袭击者冲出客栈朝着马车追了过去。

秦祀月驾着马车出门后一路向南,不久便出了县城,上了官道,回头一看,身后之人依然穷追不舍。

忽然,“哐当”一声,马车车身一震,左侧车辙处发出刺耳的铁器擦地声。秦祀月扭头垂眸一看,只见车辙上钉着一把乌黑的五爪铁钩,铁钩上连接着长长的粗重铁锁链。

马车拖行数丈之后停了下来,身后的刺客快速逼近。

“殿下,我拖住他们,你骑马离开。”秦祀月跃下马车,从袖中抽出短匕砍断车辕上系马的绳索,话音刚落,一支袖珍小箭便擦着她的鬓角飞过。

萧亦循沉默不语,抬手重新将长发束好,用玉簪绾住,跳下了马车,却没有离开,一声金戈长吟,剑身轻颤。

两个黑衣人挥举长刀,向秦祀月攻来,另外三个则向着萧亦循的方向奔去。

秦祀月的腰肢柔软地向后弯出一道弧,躲开同时砍来的两把长刀。两个黑衣人收回刀势,秦祀月直起身子,双手四指成掌,借力在他们执刀的手腕上一擒一推,右手握着短匕在其中一人的腕部筋脉处重重划过。被划伤的黑衣人一声痛呼,长刀落地,整只手顿时鲜血淋淋。另一人见同伴受伤,攻势越发狠戾起来,刀光猛烈如疾风,一道道迎面而来,逼得秦祀月步步后退。

萧亦循挥剑急徐有秩,一次次化开刺客的攻势,急如大雪纷纷扬扬,徐如微风飒飒过岗。应战之间,他朝秦祀月的方向瞥了一眼,见秦祀月已经被逼退数丈距离。他眉宇凌厉起来,飞身一跃,如惊鸿过天,跃到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背后,剑锋从自己的腋下穿过,从那黑衣人的后背刺入,染红的剑尖从前胸穿出。

被长剑贯穿胸腔的黑衣人轰然倒地,吐出几口鲜血。萧亦循拔出长剑,侧身避开近在咫尺的刀刃,退开一部,挥剑划过另一黑衣人的腰际,皮开肉绽。接着,他以剑撑地,足下一点,飞跃出数丈距离,长剑径直刺向正在攻击秦祀月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正与秦祀月酣战之中,并未发觉身后的变化,等到他发现之时,只见自己胸前刺出的雪亮剑尖上有暗红血迹流淌。

剩下一个手执袖珍弓弩的黑衣人见同伴纷纷丧命,神色大骇,眼睛中流露出恐惧,立刻转身逃命。

秦祀月三步并作两步,快跑着追了上去,短匕脱手而出,正中那黑衣人的小腿。黑衣人顿时一个踉跄,身体向前一倾,跪倒在地。

秦祀月走过去,将短匕从他腿上拔下,黑衣人闷哼一声。

秦祀月用短匕抵住他的脖子,一把扯下他的蒙面巾,色正声厉,“说,什么人派你来的?”

短匕冰凉,还带着粘稠的触感。恐惧与坚决在他的眼中来回交替,黑衣人缓缓合上双眼,“技不如人,与人无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右手食指却缩在袖中悄悄一扣。

“嗖”的一声,一只短箭从袖中飞出,银色的箭头上泛着幽幽的墨绿色光芒。秦祀月离得极近,箭矢转眼间已经飞到她的面前,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开了,摔倒在地。

秦祀月回头,只见萧亦循单膝跪地,长剑深深插入泥土之中,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脸色比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苍白,右臂上只余一截箭尾露在外面。见到这一幕,秦祀月快速起身,奔向黑衣人,身体前倾,握着匕首划过他的喉咙,鲜血喷溅了一地,一切均发生在刹那之间,她的动作迅捷得如同一只貂。

“殿下。”秦祀月在他身旁半蹲下,目露担忧地望着他的右臂,手抬起又放下。

萧亦循轻声说了一句“无碍”,声线温和如昔。可是,秦祀月却发现他紧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秦祀月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取出随身携带的布包,拈起三根银针,封住他右臂上的三处筋脉,“殿下,我们先离开。”双手轻轻扶住他的左臂。

“嗯。”萧亦循强撑着站了起来,在秦祀月的搀扶下走到马匹旁。

秦祀月一手牵住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身体。在秦祀月的帮助下,萧亦循战战巍巍地爬上了马背,低头粗喘着气,衣襟已经被汗水湿透。

秦祀月爬进马车里取了一些物品,然后翻身上马,跨坐在萧亦循身后,双手绕过他的两臂牵着缰绳,轻喝一声“驾”。马蹄踢踏,“萝卜”背着二人往淮岭方向走去,“鱼汤”紧紧跟在后面。

沿着官道走出三四里之后,一条溪流潺潺流过,沿着溪流走上两盏茶的工夫,秦祀月发现了一处山洞。

“殿下。”秦祀月轻轻呼唤了一声。

萧亦循朦朦胧胧地答应了一声,意识虽然已经模糊,好在还没有完全昏厥过去。

秦祀月将他扶下马,搀扶着走进山洞之内。洞内宽敞整洁,地面干燥,有一块大石上铺着些干草,一旁还存放着些柴火炊具,墙上挂着两把粗制的弓箭,秦祀月猜测这是猎人上山打猎之时的落脚之处。

秦祀月让他躺在干草之上,撕开他伤口处的衣物,查看了一下伤口,插箭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呈现黑褐色。她对他轻声说道,“殿下,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出去一会儿便回来。”

萧亦循闭着眼,眉头紧紧地拧着,脸颊泛着潮红,对她的话不再应答,已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