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与假(1)(3/4)

丈夫吩咐过下人不让她出去,可是没说过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下人便将担货郎喊了进来。

她身子乏累,被丈夫折腾的伤病还没好,不能起身,只好躺在长椅上用家乡话向担货郎问好。

担货郎听她说的是家乡话,微微惊讶,便用家乡话问她为何住在这里。

下人听不懂他们的家乡话,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她被这么一问,禁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她要忍住不失声痛哭,怕下人怀疑,然后告知丈夫。

这样的话,下人顶多认为少夫人起了思乡之情。

担货郎见她哭起来,却不作声,也不安慰,似乎有备而来,等着她说后面的话。

她心想,莫非担货郎是有目的而来?他刚才站在外面不走,就是等着她喊他进来?也许这担货郎以前认得她丈夫,知道她丈夫遇了害,想办法救她来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她不敢向担货郎开口。

下人就在旁边,若是发现了异常,肯定会告诉丈夫。

担货郎单枪匹马,何况就是要他救她出去,他也不一定能办到。

她不敢冒这个险。

担货郎见她欲言又止,从货担上拿了一个小盒子,走到她跟前,将盒子打开。

下人赶紧凑上来看,看到盒子里都是女人用的首饰,于是走开了。

她跟下人一样,以为担货郎要她买东西,她便低头往盒子里看,拿了一副耳环。

担货郎点头,连忙指着耳环说了一串家乡话。

这话不是介绍耳环有多好,价值几何,而是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要说的话现在说出来,他早已知道这户人家的主人来路。

她一惊。这担货郎真是太聪明了,下人听不懂他们的方言,那么他们就可以假装挑货物讨价还价,但说的是完全与此毫不相关的话。

她稍作镇定,然后学着担货郎的样子,眼睛盯着耳环,嘴上却将自己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其间她对耳环指指点点,给下人造成一种评论耳环哪里好哪里不好的假象。

担货郎将耳环放回盒子里,拿出另一副首饰,问她打算怎么办。

她摆摆手,表示不要这一副首饰,自己从盒子里拿出一根点翠钗,说,自己在皇城举目无亲,身子被折磨得虚弱,又被下人盯着不让出门,凭自己恐怕没有办法逃离苦海。

她求担货郎救她出去,只要能逃出这里,她愿意做牛做马报答。

担货郎叫她再忍耐些时日,说他无法救她。

她大失所望,埋怨道,既然无法救她出去,又何必来到这里说这番话?

担货郎说,能救她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她急忙问,那人在哪里。

担货郎叫她别着急,将来某一日,那人会带着一匹丝绸来这里,并有能力救她出去。若是那人来了,你一定要说丝绸是你订的,不要露出破绽。

她说,她连门都出不了,怎么会订丝绸?

担货郎说,你叫下人去订,从即日起,让下人去布市订货,订平时难买到的样式,这样的话,一般要等一段时间才有货。你在宫里待过,什么料子什么样式难订到,心里应该有数。如果订的货送来了,你立即再订一次别的难买到的样式。你给帮忙订货的下人多些钱,这样下人不但乐意为你跑腿,也会帮你瞒着你的假丈夫。更重要的是,那个送丝绸的人来时不会穿帮。若是订的货又来了,你立即接着订一次。

她很惊讶,这担货郎连她曾在宫里待过都知道。这件事她连原来的茶商丈夫都没有告诉过。很显然,这担货郎远超过丈夫的朋友这层关系。

好在她从宫里出来时带了不少体己钱,丝绸别的人家不一定订得起,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她好奇地问担货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帮她。

担货郎说,他可以是任何人,却又是不存在于世间的人。如果非要问一个名字的话,就叫他借落子。每个曾经救过蝉的人都有一次获得他的报恩的机会。

她听说过,蝉在树上产子后,借打雷将其子传到树底下的泥土里生活成长。所以蝉又叫借落子。他自称借落子,难道是蝉来报恩不成?

她老老实实说,我记得家乡的夏秋有蝉鸣声,但不记得曾几何时救过蝉。

担货郎说,就是因为你不会因为救过一只蝉而记在心里,我才来救你。做了一点儿善事就念念不忘的人不值得救。

最后,她买了那根点翠钗。

她相信担货郎的话,第二天就让下人去布市订一款她指定的绸缎。短者三天,长者半月,绸缎就送来了。

虽然与担货郎有约定,但每次布店的人送了货来,她都不确定来者是不是担货郎说的那位。她都让下人叫到自己的房间来,揣摩对方是不是担货郎说的那个人。

前面很多次,她怀抱希望,又屡屡失望。

在此期间,她仍然要遭受丈夫的折磨。

等到今天陆姝走进来的时候,她顿时感觉救星来了。因为来者居然跟她曾经认识的姐妹一模一样!刹那间,她以为是原来在宫中一起伺候皇上的远黛姐姐来救她了。

陆姝听到她说到这里,内心羞愧不已。她并不是远黛,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她摆脱噩梦一样的生活。

尤其是听到她说屡屡怀抱希望又失望的时候,陆姝不想自己也成为她的失望。于是,陆姝安慰她道:“请你不要怪罪我,我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帮你。但是你放心,我会和借落子一起想办法的。”

她泪水又流了出来,说道:“还请你尽快一些,在这里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巨大的煎熬。你们要是没有办法,请不要抛下我,你再来一次,往我这里来一刀。”她以手比刀,在咽喉处一抹。

陆姝抓住她的手,说道:“请放心。借落子既然说了我能救你,我就能救你出来。”本来陆姝要说借落子是皮囊师始祖的亲传弟子,一定能收拾这些用皮囊术占据别人的财产和亲人的败类。但她没有说。她尽量不向别人暴露借落子的身份。

就在这时,下人忽然跑了过来,有些慌张地说道:“少夫人,他回来了!”

女子大吃一惊。

陆姝心里也“咯噔”一下,心想,莫非她的假丈夫已经发现她频繁地订丝绸,因而起了疑心,所以早有准备了?

从下人说的话里,陆姝也听出一些端倪。下人不称呼他的主人为“官人”,却称之为“他”,可见下人对她丈夫已经起疑。也许下人虽然心有疑虑,却见她丈夫模样未变,所以不敢质疑。

可惜此女子未能从下人的口气中听出问题,不然主仆之间可以多一些沟通。

女子急忙说道:“你快走。”

陆姝起身走到门口,一个魁梧的男人迎面走了进来。

“哈哈哈,娘子订的丝绸又来啦!”那男人声音如雷。

陆姝见来不及走了,便在门口站住,微笑道:“少夫人眼光高,要的都是稀缺货。这不,今天刚到,老板就叫我赶紧送过来。”

那男人的脸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富贵之人,但往他手上一看,粗皮糙肉,仿佛松树皮,指缝里有黑色污垢,脏兮兮的,又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应有的样子。衣服虽然是绫罗绸缎,却有不少皱纹,散发着一丝经久未洗的气味。

很显然,他虽然占据了别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财富,却依然无法改变原来所有的习性。

很难想象,这个宫里出来的女子是如何忍受这个男人这么长时间的。

那男子粗里粗气道:“订一匹两匹也就算了,怎么接二连三订个不停呢?都够做两三年穿的衣服了!你看看平常人家,一年到头难得买一次布,做一件衣。”

少夫人诚惶诚恐道:“我没有什么别的需求,就是喜欢新衣服。之前你答应过我,让我想要多少衣服就做多少衣服的。你还说,女人从不觉得衣服多,只觉得少的。难道你忘了吗?”

她丈夫本就不是原来那人,自然不知道以前跟她有过什么承诺。听她这么说,那男子讪讪道:“我随便说说的。家里这么多钱,天天订都用不完。我会在乎你这一点儿花销吗?”

陆姝本也是爱衣服的人,听到那男人说话小家子气,显然不是茶叶生意遍布各地的茶商会说的话,于是在旁给少夫人帮腔道:“我倒觉得少夫人是花销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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