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下有悲,稚子懂情(2/4)
一个诡秘的声音低低地对他开了口:“六千万,怎么样?”
“……”
林薄深脚步慢了慢,这才发现竟然是手里的人在讲话。他一愣,反问:“什么?”
“怎么,嫌少?”
苏洲向他靠了靠。
他这人虽年轻,底线却是没有的,做起好人来送佛送上西,做起恶来也是一条道走到底。出手又有寻常人没有的狠,当下一口价报出去:“那就翻倍。我出这个价,从你手里,买我今晚这条命。林先生,你为他卖命一辈子,动刀动枪的,也赚不到这个数吧?这笔交易值不值,你说呢?”
林薄深张了张嘴,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水惊住了。
这种感觉很荒谬。
手里的人被他绑着,可是林薄深却分明觉得,手里的人分明已用方才那句话,反过来绑住了他。
此时的苏洲在他眼里,是一个透着些妖气的人。任何人,他都可以拿来利用,拿来动摇,雁过拔毛,毫不手软。
林薄深大喝一声:“闭嘴!走!”
像是听不得他再说什么诱惑性的话,林薄深索性捂住了他的嘴,大踏步地将他往前拽着走。
“……”
苏洲两眼直转,像是没料到这赌场经理竟然不是个贪财之辈,耿直的性情让他都生出了几分敬意,同时也为自己生了一些郁闷:对手越耿直,他就越没有活路。
凌晨,海平面荡漾着一片幽深的黑色,天地间连成一体,波澜壮阔的暗色,扑杀向甲板上的每一个人。
贺四爷负手,他要亲自看着他死,沉声下令:“扔下去!”
众人应和:“是。”
苏洲瞪圆了眼睛,眼珠轱辘轱辘直转。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他很少有紧张的时候,像今晚这样,已经很超出他的意料范围了。
下一秒,他就被人架住了身体,抬了起来,抛物线往海里一扔……
“贺四爷。”
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紧不慢,在这凌晨的海平面上,悠悠传来。
贺四爷下意识地转身。
一个身影缓缓从船头走了过来。
他走得不快,但步子很稳,手里拎着一杯香槟。衬衣被海平面带水汽的夜风吹得有些湿气,显然,他在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贺四爷心里一沉,明白这是一个受过某种训练的男人,走路、站立,都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就好比方才,他明明一直站在后面看着,也无一人察觉。
男人从灯下经过,甲板上的灯光抛撇在他脸上。灯影晃动,映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贺四爷表情一震。
他非常意外,也非常震惊,竟在这样的凌晨、这样的地方,看见这一个人。
“唐劲?”
男人踱着步子缓缓走过来,经过侍者身边的时候顺手将手里的香槟递了出去。侍者接过,放入托盘中,迅速退下了。
贺四爷一步上前,连表情都变了,几分有礼和恭敬浮现在了他圆滑的脸上,立刻伸手:“呀,这海平面的风是真好,把您都吹来了。”
唐劲看了一眼这伸来的手。
他清浅一笑,让这手悬在半空中悬了一秒。
就这一秒的动作,场面上的人已经明白了,高下立现。
江湖中,同人握手讲的就是一个身价对等。主动的那一方,与非主动的那一方,哪个向哪个示好,一目了然。身价高,就有选择权,这伸来的手握不握,这递来的交情要不要,全凭他说了算。
贺四爷笑意不变,笑得一脸朴素,没有把手抽回。他心里明白,有机会同眼前这人握手打交道的机会,可不多。
唐劲给了他薄面。
一秒之后,男人伸手,单手握了握眼前这双布满皱纹的手。握了下,松开。唐劲声音清浅,绕唇而起,“贺四爷的好地方,自然是要来见一见的。”
贺四爷收回手,笑意更深了。
不由得转头训斥林薄深:“混账!唐家二少爷大驾光临,竟也没有向我提前通报!怠慢了,你负责吗?!”
林薄深被训得出了一身汗,他弯腰致歉,心里一百个窝囊。
不错,他是记得,在邮轮出港前他例行看过所有登船游客信息。公海赌场,讲究的就是一个安全,什么人来玩,先查清楚了,开赌场的心里也有个数。林薄深也记得,游客中确实有一个叫唐劲的名字,但这人登记的信息实在是太唬烂了,递来的名片上写的身份是“浙江小西村商品城营销经理”,一股浓浓的义乌小商品城推销员既视感,林薄深就算是当场见了登记信息也没把他当回事。
唐劲开口,将这回事推得一干二净:“出来玩,总不想大张旗鼓。贺四爷,你说是不是?”
“对,对,这个自然。”
贺四爷倾身,带着点攀交情的意味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儿是?”
“找人。”
“找谁?”
唐劲单手一指,指向了正被架着差点被扔进海里的苏洲,“我找他。”
“……”
贺四爷一愣,场面上的其他人跟着一愣。
半晌,贺四爷回神过来了,视线来回在这两个人身上打量。这是江湖上的老手,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你找他是为了?”
唐劲好整以暇:“算账。”
“……”
贺四爷一愣,其他人跟着一愣。
倒是被绑着的苏某人此时灵活了起来,他心无杂念,见到了唐劲就脚底抹油,迅速对绑着他的林薄深道:“不是要扔我进海里吗?赶紧地,快扔吧,别耽误!”
“……”
林薄深本来就踌躇不定,听他这么一讲,更踌躇了。眼前这人的形象显得愈发不清晰:有一丝邪,一丝恶,还有一丝背景深不可测……
贺四爷不愧是场面上的老手,第一个回神,迅速地表了态:“唐家二少爷要的人,当然没问题。”刚说完,立刻给了林薄深一个眼色:“薄深。”
林薄深将人放开。
贺四爷今晚给足唐劲面子,放了人,也不欲停留,对唐劲笑道:“人,是你的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唐劲你今晚还有什么吩咐,记得找我。”
唐劲微微颔首,简洁明了,“好,我记在心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这艘邮轮的豪华程度十分可观,如同一座小型城市,有心不想照面的话,怎么也碰不到。
走下楼梯的时候,林薄深颇有些不甘心,压低声音问:“四爷,您就不问一声,唐劲要算的是什么账?万一,他说的是谎话……”
“说的是谎话,我也得把这谎给他圆完了。”
“……”
林薄深一愣,连脚步都停顿了一下。
贺四爷缓缓走着,动作很沉。那是一种,经历过太多起落的老江湖看透了一些真相,才会有的斩截。
“薄深,知道我为什么放着陆上那么多赌场不开,跑来这危险的公海开这个呢?”
“这……大家都明白的,陆上的赌场,大抵是被垄断了。”
“被谁?”
林薄深抿了抿唇,半晌,答了两个人人皆知的字:“唐家。”
贺四爷眼底一片幽深。
“薄深,这就对了。赌场的祖宗到了我面前,他要人,就算他要抢,我也只能随他抢。给我一个台阶下,让彼此都好退一步,唐劲今晚已经把面子做足了。这个抬举,我认。”
邮轮甲板上,两个人一个站,一个猫着腰,谁都没先开口。
唐劲负手望着眼前这人,沉默了半晌终于打破场面,声音里有一丝讥诮:“刚才不是要跳海吗?跳啊。”
起风了,海平面卷起一个接一个的浪,拍打着船身发出轰鸣的声音。这个叫苏洲的人没来由吸了一口冷气,头皮一紧,手臂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某人方才面对贺四爷,态度横得犹如蛟龙翻江,现在到了唐劲面前,却战战兢兢,背都挺不直。
好半晌,浮起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大家这么熟了,别这样嘛……”
唐劲盯着他,视线几乎赶尽杀绝,“公海赌场,玩很爽?”
苏洲继续傻笑,不尴不尬地,“一般般啦……”
唐劲走向他,站定,问:“信不信我真丢你下去?”
“没关系啦。”
他挥挥手,一时大意,说溜了嘴:“我贴身穿了救生衣……”
话说得不像落难,倒像是炫耀。倒是本能反应提醒了他,不能再说了,于是才说了一半,就住了嘴。
唐劲一把上前,扯住了他的脑后衣领。
苏洲一愣,“干什么?!”
唐劲手里用力,转身拖了他就走。苏洲一时不察,整个人被他拖在手里,他力气又不敌唐劲,脚沾地也站不住,几乎是一路被唐劲拖在了地板上。唐劲心里发了狠,见到桌椅及一切障碍物都不避,将人从障碍物上拖行而走,苏洲被他拖得一路嚎,乒乒乓乓两条腿几乎被倒下的桌椅砸到断。
苏某人一路被拖进唐劲的海景套房。
这还不止,继续被拖进套房中的浴室。
唐劲把人丢进浴池,苏洲脚底打滑,连人带衣地滚进了池里。他扑腾了两下,站起来,呛了好几口水,刚想开口喊冤,一股冰冷的水流已经兜头对着他冲撞来了。唐劲站在浴池外,手里拿着淋浴器,水量开到最大最猛,水温调至最冷,毫无同情心地对着他猛烈冲击。当年敌人对革命同志怎么样,唐劲现在就对眼前这人怎么样,只恨身边没有辣椒水,否则一样上。
浴池里的人被冰水冲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两手挡在面前,一嗓子嚎起来:“冰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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