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下有悲,稚子懂情(3/4)

唐劲作恶做到底,水温一下调到最热。

浴池里的人像虾似地猛地弹起来,嗷地一声叫:“烫烫烫!”

唐劲把手里的淋浴器往他脚边砸去。

砸在浴池边,发出沉闷的巨响。淋浴器咕噜咕噜一声,滚进了浴池,水流继续喷着,在浴池里冒出一个一个的小泉眼,聊胜于无地将两人间的沉默稍微打散了点。

唐劲没再看他,转身就走,声音有些恨:“苏小猫,把你不男不女的样子收拾干净。不会收拾的话,我替你收拾。”

话音刚落,浴室的门就被人重重地关上了。

浴池里的人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笑了。

“生这么大的气……”

她打开浴池的水,躺下去,水温正好,将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她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哼,动手将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一件一件剥下来。

用来伪装的少年模样尽数褪去。

水面下,一个娇嫩的少女身躯,泛着折射的光线,勾出这具身体原始的轮廓。

见一眼,血脉贲张。

苏小猫这一顿收拾,把自己收拾得很舒坦。

她是个不会为难自己的人,做人的准则是“先享福,后吃苦”。转世为人,多大的福分,世间来一遭,她头一个不会过不去的就是自己。作为一个记者,她会讲公理和道义,但作为一个人,她也不会跟自己的低级趣味过不去,往往抓住机会,见缝插针地吃喝嫖赌。

这间海景套房堪称精致绝伦,连浴室都处处透着奢侈的豪华。浴池边上点着香薰,一束布鲁斯玫瑰静静置于香薰旁的玻璃瓶中。苏小猫躺在浴池里,发出一声满足的感慨:“资本主义腐败啊。”

转头,看见一旁的布鲁斯玫瑰,苏小猫饶有兴趣地拿了一枝。很正的粉色,温温柔柔的眼色,见一眼,柔软到心底。苏小猫唇角一翘,果然是唐劲的品味。连花都似人,不热烈,不绝对,对人对己都留有余地。

苏小猫摸了摸花瓣。

又嗅了嗅,花香袭人。

她咬了一小口。

一小片花瓣,被她以唇撕下,舌尖一卷,连花香一起,卷入了口中。

苏小猫豁然起身。

这是一个很有执行力的女孩,透着斩钉截铁的潇洒。她湿哒哒地走下浴池,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和身体,又站在衣橱前看了会儿,拿起里面的睡袍穿上,在腰间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收拾好了自己。

手搭在浴室门把上的时候,苏小猫勾起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门外,是战场;她知道,她的对手在哪里。

浴室里的人出来的时候,唐劲没有转身。

没有转身,也看到了她。

海景套房有一流的景观,卧室里一整面的玻璃窗,海平面以深沉的面貌迎接每一道视线的注目。卧室内灯火通明,唐劲正站在落地窗前,苏小猫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上,唐劲看见落地窗里的人影,正走向自己,噙着一抹盈盈笑意。

一双手,从身后覆上了他的眼睛。

今晚,苏小姐饶有兴致,“猜猜我是谁?”

唐劲纹丝不动。

苏某人双手不放,覆着他的眼睛,贴上他的后背。她不够高,只够得到他肩膀,但也正是这个角度,令她得以见到他当下冷峻的侧脸,这是他心情阴郁的表现。他不是一个阴郁的人,偶尔为之,其中为她的原因占据了大部分,这让苏小猫不仅没有反思的迹象,反而升起些得意来。这是一个很狡猾的女孩子,在判断一个男人在不在意自己、喜不喜欢自己这一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而唐劲,显然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她心情愉悦,放开了手,同时环住了他的腰,滑至他面前,对他偏头一笑,“是你聪明、有趣、智慧、漂亮的老婆呀。”调情还不忘夸自己一顿,真是死不要脸的。

唐劲低头看他。

这真是一个很狡猾的女孩。

如果今晚他与她之间存在着一场战争,那么她的出场方式,就已经为她赢得了漂亮的一分。她令他的视线陷入黑暗,人在黑暗中,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他闻到她的味道,听到她的声音,浓烈、诱惑,令他情不自禁,暗自想象她此时的样子。下一秒,她就成全了他,如大戏开场,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合二为一,惊艳动人。

他忽然出手,掐住了她的腰,将她扣向玻璃墙。

她的双手被他单手扣住,高举过头顶。

苏小猫莞尔,这是一个骨子里流着征服欲望的男人。再温和,也懂得进攻。

他开口,问得慢条斯理:“你还知道,你是我的人?”

苏小猫笑容很甜,话却不那么有甜味,“这个,你倒是有所误会了。我是你老婆,不代表我承认,我就是你的人了。”

唐劲目光森冷。

他常常觉得,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异常厉害。会撒娇,也懂得撒娇,令人疏于防备,以为她无害,往往在见到她另一个面貌时会有种不适感。她稍稍一亮,亮出她脑中的逻辑性,会令人防不胜防。她的逻辑是缜密的、完备的、只为她一人服务的。巧言善辩、出其不意、一招制敌、冷静自持,这些词几乎就是为她量身存在。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矛盾体,令唐劲一边深恶痛绝,一边欲罢不能。

他沉声问她:“所以,这就是你对我说谎的原因?”

“说谎?这么难听的……”

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仍是很甜。苏小猫很少生气,尤其是对唐劲:“是不愿意你为我担心,所以才做的善意的举动。”

“哦?善意。”

他笑笑,盯着她,含着一股切齿之恨,“半个月前,故意和我吵架,惹我生气,故意激怒我,离开这里,去日本散心,就是为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进行你的这桩调查,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亲自来公海赌场,一探究竟。苏小姐,你的计谋过人,手段也了得,甚至不惜用在我身上。你所谓的善意,是不是这样?”

“不然呢,”被拆穿,她并不打算否认:“我不愿你为我担心,更不愿你为我插手。”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他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身份。她的工作性质需要她客观、公正、中立,而这世界上大部分的客观、公正、中立,都需要代价与牺牲。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她对他有些礼貌的歉意,她并不打算否认,这样子的牺牲里,也包括了他的好意。

唐劲看着她。

他看了很久,几乎令她有些气息不稳。

她是一个不太能承受太多“专注”的人。长夜安眠才一梦,对月独饮仅一杯。她喜欢“刚刚好”的东西。刚刚好的感情,刚刚好的人性,刚刚好的取舍。只有他对她的专注,太多了。有时她会睡到半夜忽然醒来,发现他仍未睡,坐在床头摸着她的头发,正在看她。每当这时她都会将他拉下,强迫他睡觉,这样子她才会觉得,两不相欠。连睡眠都不欠他,刚刚好。

唐劲忽然放开了她,轻声问:“苏小猫,你懂‘夫妻’两个字的意思吗?”

——我本来就不懂啊。要不是你死缠着我,我也不是很想嫁给你啊。

苏小猫两眼一溜圆,差点脱口而出。

但唐劲转身离开的动作,令她收住了口。

“很晚了,你休息吧。”

他对她说了这句话,没再跟她过不去,也没再理她,一个人走了出去。苏小猫看见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她几乎能想象他独自在客厅坐一整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个人消化情绪的样子。

苏小猫挠了挠头。

哄男人,不是她的强项。

可是唐劲,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只对她好的好人,这让苏小猫心里的江湖道义十分过不去。

她喝了口水,觉得头疼。

正喝着水,心上一计,苏小猫同志又咧开嘴笑了。

苏小猫走出来的时候,唐劲正坐在客厅,一个人陷在沙发里,无欲无求地看电视。电视台上正放着一部抗战片,这是苏小猫的最爱。苏小猫从小接受党的教育,爱国主义精神很到位,对资本主义舶来品的靡靡之音很不屑一顾,看电视只看抗战片。唐劲对苏小猫这货毫无抵抗力,对她着迷,连带着对她着迷的电视剧也一并着迷起来。

当苏小猫那张欠揍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终于看清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一套精致的茶具。

唐劲神色不动。

苏小猫笑了。

她知道,他是行家,精于茶,通于道。他曾说过,天地之间有一种美,是自然的美,他抵抗不了,就好比华尔兹的舞曲和血小板的动作相互对比,竟是完全合拍的,他对自然的臣服就在于此。苏小猫赌的就是这个,将他的所爱献于眼前,来抗衡她对他的牺牲。

拿起茶具,按礼数排开。她跪坐于前,从左往右,手势还不是那么熟练,但也奋力一试,“和、敬、清、寂,所谓茶道四魂,我能做到几分,还请唐先生指教。”

唐劲心弦一动。

嘴上却是不客气:“你水平太差,没法看。”

“正是不好,才有你来教的余地呀;若是太好,你想插手,也没有办法了呢。”

唐劲唇角一翘。

他就知道,苏小猫是有那个口才和心计的,让所有对她不利的局面,都统统变成好的。

他看了一眼,对她施难,“这里没有茶叶,你这一幕戏,恐怕不好收场。”

苏小猫偏头一笑,没有答话。

她拿起茶具之一,单手揭盖,微微斜倾了一个角度,原本该是装着茶叶的茶具里,扑簌簌地飘下了玫瑰花瓣。

唐劲莞尔,终于笑了。

一片、两片,洋洋洒洒,飘下一整片温柔的粉色。花不似茶叶,讲究规规矩矩、工工整整,花很美,什么东西一美起来,四方对它的喜爱也会格外宽容。苏小猫手里的花瓣飘了一地,一瓣花落了下去,落在唐劲脚边,他看了一会儿,心里一软。她以花代茶,又用了茶道的手势,将花融合进水里,温柔而惊艳。她将一杯茶奉于他面前时,唐劲已经完全原谅了她。

他出其不意,一把捞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按进胸膛,“苏小猫,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主意,来讨男人欢心?”

她抬手环住他的颈项,有一丝坏笑,纠正他:“不是讨男人欢心,我是讨你欢心。”

唐劲看着她,目光温柔。

他常常觉得她不可思议。

苏小猫有一种丰富的生命力,近乎于野性。她的“在意”是很稀有的,对一个人、一件事,她有的往往只是“兴趣”而非“在意”,当她了解了、透彻了、尝过滋味了,她的兴趣也就过了。万千世事,在她心里留不下太多痕迹。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身为记者,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恶,仍然可以开朗活泼,甚至无忧无虑。这是一种天分,旁人学不来,也学不会,所以苏小猫只有一个,这样的天分也独她一人所有。

可是他明白,这种天分,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对感情,她也并不很在意。

他看得出来,她喜欢他,但还并不爱她。

唐劲抬手,以手背摩挲着她的脸,“历史上往往会有这样一个年代,军阀混战,据一方为王。拿近代来说,也有这样的例子。东北有张,山西有阎,广西有白。但若要一国安定,总还要有一个‘合’才可以。”

苏小猫偏头看他。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听就懂,“你想当我的中央军?”

“你把你人生的部分,分割得太多了。”他这话里,是有指控的:“工作、生活、感情、理想,你将这么多部分都割裂成了单独的存在,除了感情以外,拒绝我进入你的其他任何部分,这对我来说,不公平。你这样子的人生,不能成立,我也不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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