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他拿刀了吗?(2/2)

……

“老七,你放心,我会再派人过去,无论多难一定查明真相,替你那位救命恩人报仇!”

冷飕飕的湖边,陈大公子捧着一壶热茶,向他对面的陈七说道。

陈七却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他只是扶着栏杆站着,看着跪在阶下的侍卫,像在看一只狂吠咬人的恶犬。

此刻那只恶犬仍在吠叫:“爷,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咱们去查,就是查也查不出什么!那个女人在村里风评很不好,人人听到她的名字都不肯理会……我看她定然是树敌太多,活该遭到这样的报应!”

这最后一句,陈七却听到了。

他缓缓地放开了扶着栏杆的手,迈步走下石阶,哑声:“你说得不对。”

坏人才会遭到报应。

她济世救人功德无量,这世间的恶报绝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她若是出了事,必定是人为。

必定是人为!

但是临溪村的人没有这个胆子。即便是那个凶狠歹毒的四太爷,在放火杀人之前也会考虑考虑北风呼啸的威力,绝不可能拿全村的房子和人命去冒险。

是谁做的,真相已经不言自明。

“我,要去一趟临溪村。”他回过头,向长兄说道:“劳大哥替我向兄长姐姐们说一声,明日的酒宴我就不去了。”

“老七!”陈大公子皱眉,“外头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在这个时候跑那么远的路?那是送死!你就是找到了凶手又能怎样?你还能救活她不成?”

“找到了凶手,”陈七咬牙,“当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陈大公子脸色一沉,声音亦冷了下来:“报仇?老七,你如今有多少大事要做,你一件都不肯记在心上,倒一心想着去替一个村妇报仇?我看你是疯魔了!”

长兄如父,他的训斥是极其严厉的。

但一向对他恭恭敬敬的陈七这一次却没有理会,只敷衍地拱了拱手,然后就大步迈出去,走了。

都说新年过后便是春,今年的春天却来得格外晚。北风凛冽雪粒泠泠,仍是隆冬腊月的滋味。

在这几乎可被称作“白毛风”的天气里,一个人两匹马,顶着风披着雪一路疾驰,只用两天时间就到了临溪村。

迎接他的是烧塌了的房子、积了雪的碎砖。烧成了灰黑色的房梁倾斜着摔在地上,缝隙里塞满了雪粒。

他来晚了。

不但房子烧没了,就连烧房子的火都已经冷了。

陈七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堂屋的位置,爬上台阶、选了个自己觉得恰当的角度,开始扒那些乱糟糟不成样子的灰土。

可是,能扒出什么来呢?砖头都烧成这样了,人又如何能不被烧成灰!

陈七不厌其烦,一捧一捧将那些灰土捧出来、一块一块把那些坏砖搬出来堆叠好……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

他原本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已经累得伸不直,指甲更被磨得光秃秃的,几乎连底下的嫩肉都露了出来。

村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来拦住了他:“陈少爷,不要再扒了!了了这样也算是入土为安了,你又何必扰她?你要真觉得难受,不如去替她报仇!”

“报仇?”陈七立刻抬起了头,“你知道她的仇人是谁?”

对方立刻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猜你应该知道!那些人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穿着黑衣、骑着高头大马,当天夜里来放火,第二天一早又大张旗鼓进村来找什么医女……”

找医女。

那就再没有错了。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陈七跪坐在废墟旁呆滞许久,忽然用他那双磨得不成样子的手按住胸口,咳出了一口血。

胸口的伤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以后是再也不会好了。

肯救他的人,没了。

回府之后的这些年,他受过各种各样的罪,早已经习惯了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救他,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看着一屋子奴才却没有一个可用……

只有在这深山孤村里才会有人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谋,只因为他是一条命,就自寻烦恼把他给救了回来。

他曾经认为这是那个惯会戏弄人的老天对他的补偿,却是到此刻才知道,老天就只会戏弄人,不会补偿。

——不对,这关老天什么事?

这是人祸,人祸!

这是那群见不得他好的“亲人”再不肯遮掩他们的恶意,明火执仗地来杀死了他在乎的人,就为了让他在这世上孤零零惨戚戚,连一个在乎他的人也没有!

陈七猛地站了起来。

转身便看见村里的四太爷带着一大帮人跪在地上,嚎哭不止:“了了啊,好孩子啊,我们做长辈的对不起你啊!”

“这么大个临溪村,闯进了贼人都不知道,大新年的眼看着你死在那帮贼人的手上啊!”

“了了,你救了我们的性命,可恨我们却没有本事去替你报仇啊……”

哭声震天,撕心裂肺。

陈七并不理会这些人的哭诉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也无意去追究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纵容甚至配合了那些贼人的恶行。

他的心里窝着一团火,只想发在罪魁祸首身上,并不打算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虚耗。

四太爷等人的哭声犹自响亮,他已提着马鞭离开了那堆废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四太爷等人看他走远,也便各人擦泪自回自家了。所以两边都没有看到,就在那废墟附近的草垛后面,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牵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躲躲闪闪地向外窥视着。

“柳……阿姐,”男孩子开口,压低了声音:“陈七公子看上去好伤心啊,咱们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他?”

女子皱眉沉吟片刻,笑了:“告诉?为什么要告诉他?就让他以为那个女人死了不好吗?横竖那陈家几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人,七郎本来就恨他们,如今也不过是更恨一点罢了!”

“可是,”男孩子仍旧忧心忡忡,“七公子让咱们来假扮丁家姐弟,咱们却什么事都没给他办成!将来他自己要是知道了……”

女子冷哼一声,好看的眉梢挑了起来:“他让我来替他的心上人去当女医,可没说让我来替她死!再说他的心上人已经自己跑了,我难道就不能走吗?——走咯,回家!”

“柳姐姐!”男孩子挣脱了她的手,赖在草窝子里不肯走:“你再好好想一想!咱们回去是容易,可是以后呢,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见七公子了?只要你见了他,他肯定会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临溪村、为什么没有办成事,又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去见他……”

女主拧紧眉头,不动了。

那男孩子却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对,也许七公子以后再也不愿意见你了呢!你是他千挑万选找来帮那个女人的,但是现在那个女人‘死了’,他看到你就会伤情,肯定会躲着不见!”

“休想!”那女子呼地站了起来,“他不见我,我就去见他!我自己替他把真凶处置了,为他那个心尖尖上的女人报了仇,我就不信他对我还这么不冷不热的!”

“喂!”男孩子吓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咱们去告诉七公子,让他自己来报仇不好吗?你一个弹琴卖唱的,连刀都拿不动,你怎么报仇?”

女子迎着风系紧了斗篷,昂首:“拿不动刀怎么了?只有傻子才拿刀报仇!如今七郎还要去找他哥哥们报仇呢,你看他拿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