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继国缘一不忍开杀①(1/2)

从小到大,他都能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异样感。

但他不知道从何而来。

在他七岁那年的冬夜,他看见将死的母亲躺在被褥里,切灯台上的油芯摇曳地燃。

她于明晃晃的烛光中挣扎,向上伸出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瘦得像枯枝,壁龛上映出的影子因此张牙舞爪,却又显得无力而苍白。

他在那无声的寻求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旁的侍女阿系贴身服侍她多年,正压着嗓子哭,低低的,眼泪砸下来,一点点从榻榻米的缝里浸下去。

屋外的风呼呼地吹,点燃的炭盆并未带来多么温暖的热度,母亲的手很冷,她像在寒夜跋涉已久的人终于摸上阳光似的,在那一刹那握紧了他的手,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安心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那样的光景就决堤了。

“我不想死……”她说。

这么说的人似是想起身,可是用尽力气也只能让头颅微微离开枕芯,以致于面上有一种声嘶力竭的狰狞。

就像溺水之人紧抓浮木,她用一种近乎执拗的哭声说:“我不想死,缘一……”

缘一是他的名字。

他的母亲翕合嘴角,又说了几句话,此后,她的心肺就停止了跳动。

与此同时,骨骼运动,肌肉收缩,血液流动……存在于生物身体里的“河川”,通通停滞冻结了。

他的眼睛将那一系列的变化看在眼里。

那是一个缓慢冗长的过程,但又那么轻。

他能感受到手中的力度慢慢变轻,既而消失,又重重垂下,一切恢复静谧。

他安静地把她的手放下,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擦尽,末了,缘一放轻脚步退出和室,里面的阿系还在哭,这下她不怕吵到母亲了,声音比方才大了些。

站在门外,缘一听到紧促的脚步声从走廊的拐角处急匆匆传来,他望过去,某一刻,那样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来人停在了那里,距离缘一十步之远,那里黑漆漆的,有侍从笨手笨脚地提着灯追上来,暖色的烛光微微晕融了对方衣物上的雪,而他憎恶的眼神那般红。

显然,他看到缘一了,并且不想靠近他。

即便屋里是自己病重去世的妻子。

可缘一只是平静地鞠下一躬,便往另一个方法离去了。

1463年,战国时代,冬。

继国家的主母因病去世了。

就像夜里轻飘飘降下的雪,她的死悄无声息。

同夜,缘一拿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出了继国家的大门。

母亲死后的事并不需要他这个小孩子操心,他相信行事严谨的父亲必能安排妥当,相反,他才是那个应该赶紧找到安身之所的人。

按照母亲生前的安排,他应该在十岁的时候去寺庙当僧侣的。

那是个挺适合他的去处,至少比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或直接砍死来得好。

他从来都不是个值得期待的孩子。

虽同双胞胎的哥哥一起出身在武士之家,但经常被人说是「不祥之子」。

在这个时代,双胞胎作为未来可能引起继承权争斗的原因被人视为不祥,更何况他生来额角上就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斑纹。

他的父亲向来不喜他,在他诞生之际还差点杀了他,是母亲竭尽全力才保下了他的性命的,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也因此破裂,所以从小到大,他在这个家里都不受待见。

如今,他的母亲在他未满十岁前便去世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留在继国家了。

于是,在和自己敬重的兄长告别后,他决定趁夜离开。

没有带侍从,也没有马车,七岁的缘一独自踏上了积雪薄薄的路。

站在继国家的门外,他抬头看见,不知何时,雪已停,夜空隐约露出点点的星光。

远山在眼帘中连绵起伏,苍冷的雪像柔软的棉絮,缘一借着那点光,向着前方漆黑的道路,在无垠的苍穹下跑了起来。

就此,冷凛的风迎面而来。

暗红的发丝飘扬,呼吸间尽是雾气,他感觉到自己耳垂下绘有太阳图案的花札耳饰拂过了脸颊。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上再次飘下小雪他才觉得累。

于是,他停了下来,看见天空阴灰,脚下雪白的田垄正向前无限延长。

嘴边随吐息漫出雾气,他终于感到了些许冷。

路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四周干枯的旱田裂了缝,覆着冻霜似的白雪,天色看上去是已经白天了,可是却不见日光。

他眨了两下眼睛,晃掉了落在羽睫上的雪絮。

期间,铛——铛——铛——

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空灵得宛若从彼端传来的声音叫缘一寻声向后一看,就见雾蒙蒙的路上,有成双的人影抬着一座四方的轿子而来。

他表情空白,赶忙站到一边,尽量将自己小小的身影缩成透明的存在。

这对他来说可以说是条件反射。

在继国家的时候,每当他看见除了母亲和兄长之外的人都会这样做。

但许是他身上明红的衣料在这片灰白的天地间太过惹眼,那些人在经过他时都会轻轻瞥他一眼。

铛——铛——铛——

系在四方轿角上的铃铛随着抬轿人的走动晃响。

那声音由远及近,富有一种近乎圣洁的音律,在肃穆寂寥的平地上晃开。

某一刻,落在他耳边时格外清明,恍惚间,记忆中母亲在祭台前摇响的铃铛声似乎与其重叠。

——「邪祟退散……」

信仰太阳神的母亲总会在那样的声音中为他轻声祈祷:「缘一,我的缘一……」

——「活下去……」

当下,天空飘着如鹅毛般的细雪。

在这之中,他忍不住抬起头去看,眼帘中,阴灰的天凿下微亮的浮光。

轿上是位身穿白无垢的新娘,正安静地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覆着漆黑的眼珠。

天地间雪白的飘絮漫扬,黛青的雾霭稀释了浅浅的光。

似是注意到他,轿上的人微微一愣,朝他轻轻笑了,那抺了□□的面容之上,映得那殷红的唇有了几分绮丽之色。

冬日出嫁的新娘,纯白的无垢之人。

缘一没有什么波澜,稀疏的日光擦过轿沿,落在了他黯淡的眼眸中。

他的发间落了绒雪,被眼帘中高高的轿子烙下阴翳。其空茫茫的眼底似是有雪絮的影子在其中晃了晃。

冬天的风仿佛自带些灰郁的色彩,浓云压着压着轿顶而过。

其中,有马蹄声紧随而来。

坐在马上的人是位腰别佩刀的武士,从华服上的花纹来看,大概是某个家族的大人,看上去像是路过。

这个时代,武士阶级高人一等,无人敢惹。

抬轿的轿夫们和随行的人只能停在一边,安静地让他先过。

可是,当瞥了轿上人一眼后,他突然调转马头,攥着缰绳在轿子四周绕了几圈,目光在新娘的身上打转,似是审视。

四下无人出声,只有马蹄哒哒哒地响。

直到那人突然一把将新娘从轿子上抱上马。

对此,一位轿夫赶忙道:“大人!万万不可!”

可是,他的声音在挥下的武士刀中戛然而止。

咔哒一声。

刀鞘撞着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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