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2/2)

“嗯,谢谢你,朝弥。”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平抿的嘴角尝试弯起一个笑,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属于她的柔软的音节被他的舌尖抵在唇齿间咀嚼了一瞬后才轻轻吐出,听上去有些生涩,但并不晦然。

朝弥也很久没有从别人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一时竟感到有些陌生和恍然。

与此同时,须佐之男从身上摸出了一个东西,他像捧着糖果一样将其放在掌中抬起来呈现在她的面前——那是一枚黑金相铸的勾玉,第一眼看就知道它能在人间得到不菲的价值,但他本人好像没有这个认知,脸上还有一点忐忑的难为情,似乎怕她不喜欢一样,道:“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你看这个送给你成吗?”

“……”老实说,朝弥很心动。

她好久没见到钱或货币这样类似的东西了,但是从一个小孩子身上得到这样昂贵的宝贝让她良心有点痛,即便对方作为神明的真实年纪可能比她大上一轮。

“行、行吧……”最终,她还是迟疑地接过了,因为在她犹豫之际,他显得有些紧张,举起的手似乎也不愿放下,而当朝弥接受了这份谢礼后,他反倒放松般呼出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在去到附近的村落前,她带着他穿过芦苇荡去了一趟麦田。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人类靠耕种生存,一年辛勤的劳作只为熬过接下来的寒冬和永无止境的明天。

一路上,平原的小径竖着被风雨打残的灰石地藏,天色愈来愈暗,苦涩的清风越过平原,远远的,她就听到了风吹过田野麦浪的声音。

犹如沙砺相互碰撞,那般沉甸甸的律动让她感到安心,很快,她就看到了一片金灿灿的麦田。

辉煌的落日铺展在眼前,红土裹携着枯叶深入远方,田野延伸得异常宽广,麦秆垂着饱满的麦穗,高高的麦海足以可以淹没藏在里面的孩子,风吹来时,满目的金黄摇摇曳曳、此起彼伏,画面变得骚动而热烈。

她洋淌进金黄的麦海中,身后的少年立马跟了上来,谷穗垂着枝杆掠过了指尖时带来鲜明的刺痒,属于人类的奇迹以这般明亮的色彩呈现在他的眼前,远山在视野的尽头连绵,最后的火烧云没入地平线,与他颤动的金色瞳孔重叠。

“过些时日,就可以丰收了。”朝弥笑道,声音欢快得几乎想哼歌。

她的笑声比一路上都来得生动,察觉到身后的小家伙似乎正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便抬眼去望前方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是属于人类的生息,朝弥不禁停下脚步来,指着脚下一路延至天地相接的红土小道,告诉须佐之男这样一直往前走,他很快就能看到人类的村落了。

“这个时间那里的妇女会到沿经的小溪边捣衣,您若是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就能找到村落的方向。”她漆黑的长发浸在金色的麦海中,纷纷扰扰,只给他留下一个纤细而单调的背影:“去到那里后,您可以去找一个叫椿的女人,只要告诉她,您认识我,她便会收留您的。”

伴随着这些话,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草堆、茅草屋、石井等等的景象,可是,须佐之男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依旧站在她身后。

他先是安静了一会,身后的风胡乱地往前吹,少年飘扬的纱带像雾一般跃入眼帘,朝弥听到他用一种平淡到有些乏味的声音慢慢说:“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去。”

闻言,她回头,垂在侧面的发丝争先恐后地拂过脸颊,她的面容掩在朦胧的纱笠下,看不真切,但是她的声音在笑:“不了,我不住在那里。”

这对他来说大抵是无关紧要的事,他平静地“嗯”了声,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他说:“这里很宁静,也很平和,我一路从落地的地方逃到这里来,途中几乎没见过这样的田野,我看到的只有干裂的旱地和破败的房屋,恶鬼的瘴气几乎弥漫了方圆十里的村庄,简直可以说是荒山废野,除了你外,我甚至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人类。”

虽然没有直接问,但他的言下之意带着莫大的困惑,朝弥觉得他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神明。

“您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能见到人类了。”朝弥平静地答道。

她并没有要向他解释的意思,但她的声音带有一丝劝慰的安抚,就像春天里轻飘飘无根的花:“但我还是建议您回高天原,如您所见,如今人间并不太平,人类也正饱受妖鬼折磨,若您只是一时贪恋好奇人间的热闹和繁华,那您显然来错了时候,人类的身体不比妖怪强健,您今日尚且如此了,他们在长期的抗争中更是活得异常艰难,但他们始终还在相信并祈愿神明的指引,作为人类,我也希望您能回到高高的天上去,平平安安长大,然后尽您所及之力,在将来成为能庇佑这一方净土的神明大人。”

这番话说得弯弯绕绕,但实际上是在变相地说他弱,傻子都应该听出来了,须佐之男看上去却并没有气恼的迹象。

他只是看了看自己四肢上不知是饰物还是镣铐的东西后,才慢慢地抬脚越过她,越过浪潮涌动的麦海,独自向红土延伸的前方走去。

朝弥目送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麦海的尽头,但某一刻,年幼的神明还是在星光涌来的边缘中回过头来了。

浸在浮金之中的小少年,任由麦穗坠上了他的衣物,他垂在额前的发丝在晚风中翻涌,其柔软的发梢被将尽的残阳穿透,飘飞起来时犹如脱离那副躯壳的金蝶。

在纷纷扰扰的罅隙间,他那双漂亮得不属于人类的眼睛重新落在了她身上,似乎想透过迷蒙的纱绢凿进她的眼底。

“……我真的不能和你回去吗?”

他的声音有些轻,传来时略带失落的试探和寂寥。

“……”

朝弥听见了,但她摇了摇头,让风带去她的回答:“您不会喜欢那里的,但您若是有天玩腻了想走了,可以过来这里告诉我一声。”

言毕,她朝他挥别,其摆手的频率与麦穗涌动的幅度相同。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他追问的声音像秋日的晚风一般,有种火急火燎的错觉。

“我还可以找到你吗?”

但是,回答他的是她轻飘飘的转身。

他看见她张开双手,其纤白的五指拂过那些沉甸甸的麦穗,那袭白衣和绯红的袴裙像一朵翻涌的红花,几乎与地平线的火烧云融为一体——他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类的表情了,却能听到她欢快又雀跃的歌声飘荡在了这片辉煌而盛大的土地上:“瞿麦茎节,映夕阳……”

“映夕阳啊……”

“瞿麦茎节,映夕阳……”

“映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