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桃李不言(1/2)

曼妃嫣双手紧紧揪着凌乱衣襟,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想起适才发生的事,眼泪便止不住流,过往行人都把目光投她身上,这样衣饰凌乱、发髻歪斜的美貌女子,不由叫人想入非非。

也不知是怎生走回家的,远远见一辆马车停门口,她爹和二娘下了马车,她惊慌失措躲至跟前巷子里,跑得太急小脚磕到石头上,忍痛躲至墙后,把眼瞧他俩相携入府,幸好并未发现自己。

一时心中又不免酸瑟,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娘,自己还未见上一面就早早去了,丢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即使父亲保持公正,到底不是知疼知热,有苦也得自己往心里咽。

她过门不入,回头又慢慢走上街,抬眼见所有人似乎都盯着自己指指点点,想起刚才差点就被高邈侵犯,这心里的委屈就直往外翻,匆忙拉紧衣襟,快步找到那间自己常去的成衣店。

“梅二娘,你有没衣服先借我一借,我身上没带银两?”她怯弱地问。

“妃儿,你这是怎么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拉开她手上下打量她身上,一脸惊忧,“瞧这身上怎么给弄成这样,你该不会是碰到地痞流氓了吧?”

她一边问着一边已迅速找出衣裳,推她进里屋,曼妃嫣换上走出,已是平家女子装束,将旧衣裹好给梅二娘,“谢谢你,这个帮我扔了吧,我改日带礼物过来向你致谢。”

“快别这么说,当年经营不善,没你拿出体己帮助,这店早不在这儿了,快别客气。”梅二娘的话还在后头,她已拉紧衣襟遮住颈上痕迹,快步走出永宁坊。

如此漫无目的走在长安城的街上,行人都不由朝她多看两眼,心道是哪家姑娘竟生得这样好看,她吓得慌忙走开,还以为别人看出她刚被男人侵犯。

伸手进衣袖,却摸到些碎银,转头见路边停着一辆车,便上了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儿,她呆想半晌,道出三个字“曲江池”。

四月芳菲天,曲江池游人甚多,她绕着池面走了大半,发觉脚有点酸便停下,坐在池边一块低石上揉揉脚,扭头欣赏池边风景。

见杨柳垂条,树下有三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正在朝水里的鸳鸯投食,一边还在愉快地聊着天。

她垂下小脸,将小下巴抵在并拢的双膝上,默默想会子心事,脑海里不由想到高邈,心中一阵酸苦,强忍下的眼泪便又沁出,眨眨眼将泪水闷回,见地上有根树枝,随手拾起便弯腰在地上写字。

写啊写,竟写出一个“邈”字,她呆呆看着这个字,叹息一声,小脚将字除去,便写着心经希望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可是又写啊写,半个“邈”字又已出现,她呆呆瞧着,手里树枝那个走之旁再也划不下去,眼泪一滴滴掉下,将尘土打湿。

她回身垂头看水面,便见泪珠一滴滴自大眼中落下,落在水面上,将她映在水中的脸孔溅出波痕。

此时目光被那一双鸳鸯吸引,见它们正在并肩游弋。

“哎,你们听说了吗?太子中毒了,现在还昏迷着呢。”那三个喂食的女孩子其中一人说道。

曼妃嫣心中一惊,脸上一黯,头低得更深。

“不知还能不能醒得过来,那日去看他进城,人山人海的,我新买的裙子都被踩脏了,不过看到太子也算值了!呵,别提多威风了,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可就可惜了。”那女孩子发出叹惋之情,一时又笑,“我还巴巴盼着他登基,壮大后宫再生一帮龙子龙孙呢。”

“死了还有别个嘛!”另个发出异议,见其他两人向她投出惊奇目光,她得意一笑,“还有六皇子啊!”

“哦……”那两个相视一笑,“对嘛,他是你梦中情人嘛,我们倒是忘了,你可是他的坚定拥护者。”

“还要提那段偶遇嘛。”其中一人噌她。

“哼,我也不怕你们笑,我当真是中意他,我便是觉得六皇子才最好!”

她果真开始说起那段可供痴情少女追忆的仅有的往事,“那日我碰巧从六皇子府经过,见他赶巧从角门骑马出来,唰地一下就过去了,别提多好看啦告诉你们!哼,穿着一身白衣,背后挎着镶银的弓箭,好像是去郊外打猎,后头一众年轻英俊的随从跟出,但都无一人敢先行超过他,别提多风光呢,路上人可都指着他说好看。”

另两个见她脸上流转一片荣光,笑说:“难怪你要常往那一带转悠,原来是盼着再来个邂逅呀!”说完便哈哈大笑,滚作一团。

曼妃嫣看一阵池面,便缓缓起身要走,却听那女孩子忽又改变了口气。

“哎,那又能怎样,像是我们这等身家的女子,却是连见一面都不知要在人家府外头盘桓多久呢,这一去东海都一年多了,也不见皇帝有想将他召回的意思。”

“你呀,不知这是圣上重用他的意思吗?你心上人得到主上垂顾,你不得高兴才是。”另一个打劝。

“重用又怎样,反正日后也是别人家的汉子!”那女孩又叹,折着手中的柳枝,扔在地上,还踩上一脚。

第三个女孩子也跟着话风转变了口气,以近乎是秘闻的音调说:“是呀,我有个亲戚的朋友,他便在那六皇子府当差,他们传出来个消息,也不知真假。”说到这儿又压低声儿。

曼妃嫣不由重新坐下,微微侧脸。

“听说是六皇子早有钟意的女子,你们道是谁?”她以八卦地口吻问那两个,果然那两个马上挑眉异口同声,“是谁!”

她嘻嘻笑,“传说还是个青梅竹马呢!”

“切,我知你说的是谁,别卖关子,这外头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你还当是什么大新闻吊众伙胃口,不就是那曼相府的大小姐么,曼妃嫣!”那喜欢六皇子的女孩子朝那女孩扔了个柳叶,努嘴。

曼妃嫣回头盯着池面中的自己,白皙的脸上血色几乎迅速褪去,按在石上的小手止不住开始发抖。

那喜欢六皇子的女孩子不悦,“那又怎样,她不都已经去当太子妃了么,难道她还想一人占两个皇子不成!别妄想了!”

“你这就是妒忌!”那两个哈哈笑,“看她生气起来好可爱哦。”

“哼!我才不是妒忌她,你问问这整个长安城的,自从她当上太子妃,有哪个女子不在背地里恨她,恨不得弄死她,说尽她的坏话又算得上什么!她不就是踩着她妹妹才上位得么?哼,连自己亲生妹妹都算计,还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还玩□□,听说当时连一向不怎么打探女人的皇上还专门上前问起她话呢!我看她就是个狐狸精,那话怎说来着,明骚易躲,暗贱难防!”

她恼怒地胸脯起伏,仿佛越说越气,骂出的话也就越来越恶毒刻薄。

“哎呀,逗你玩得啦,这还真给自己恼上了呢!行啦行啦,我们不瞎说了,你也别气了,为个不相干的人气伤自己可也不值。”那两个安慰她,一人站她一边给她胸脯顺气。

她瞪两人一眼,见她俩笑意盈盈,也不好意思再发脾气,红着脸道:“哼!不理你们啦!”扭身羞愤而去。

“哎,逗你玩得啦,别这么小气嘛。”那两个忙追上拉住她笑。

那女孩子又忍不住噗嗤一声银铃般笑出,三个人便欢欢喜喜挽着手打闹而去。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曼妃嫣缓缓回头,望着她们花红柳绿的衣裙绞在一起乘着晚春的最后一点暖风归去,融为一点亮丽的金色。

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此刻只觉手足冰凉,身子开始不住地微微打着颤,眼角匀出一片片泪痕。

如此临池而坐,有乞讨的老妪带着衣衫破烂的孩童路过朝她伸手,她也呆滞地摇头,竟一直坐到游人散去,西山将最后一点余晖收尽。

★★★

夜色如薄薄的水,弦月勾柳,风徐徐卷动纱帘,窗内的床榻上,中毒昏迷的皇太子煌焱翻来覆去,额头上逼出一层热汗,此时脑海里的梦境似远却又似近……

朦胧的视线里,春光渐渐明媚起来,天气异发晴朗。

柴哲羲早早地来到了宫中秘书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做事,审校古今图籍、编篡国典、整理国史实录、天文历数等。

这时同在秘书省共事的林析走了进来,“哲郎,快去东厅看看吧,朝中有大人物来了!找你的!”

柴哲羲有些不解,“找我何事?”

林析笑道:“我们也不太清楚,是严宰相!”

柴哲羲脸色微变,“严宰相?他亲自来的?”

林析笑得欢喜,“正是如此!”

柴哲羲眉心拧住,确实不知是福是祸,“他来之时脸色怎样?要是找我,派个人来不就行了吗?还需他如此屈尊大驾、走那么远的路来?”

林析笑道:“你就别疑神疑鬼了,严宰相他脸色很好,喜笑颜开的,我瞧着你好像倒是有好事要发生了。”

柴哲羲不以为然,心怀忐忑地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看着东厅,既然是宰相大人点名要见自己,他总不能避而不见吧?那他还想不想在这朝里继续混下去了?

他叹息一声,慢慢走进东厅,果然走进去便看到坐在堂上的严相,手里端着瓷茶杯,正在滗茶喝,旁边还有一人陪同着,看到他后立刻走过来低声抱怨,“磨磨唧唧得可总算是过来了,严相在此等候多时了,一直在等你,你快去见礼吧!我有事先出去了!”

他的长官秘书少监回头又向严裴寅躬身作揖,“下官告退。”

柴哲羲走上来向严裴寅见礼,“下官参见严相。不知严相大驾光临,找下官所为何事?”

他心中微微有些紧张,不知道严裴寅这么大的官,为何要找自己谈话?要找也是该找自己的上级才是,更何况他们两个分属不同的朝堂机构。

严裴寅停住手里的茶杯,抬头细细看他,忍不住上下打量,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相貌堂堂,是个难得的好儿郎,他脸上就是止不住的一阵笑意。

被他瞧得不自在,柴哲羲再度躬身询问,“大人,找下官来,有何吩咐么?”

严裴寅放下手里的茶杯,“哦,也倒是没什么事,就是想来找你说说话。”

柴哲羲额头上冷汗直冒,找他说话?

他这么大的官,本来无事,只怕是聊着聊着,也能聊出点事来。

他暗暗告诫自己务必要谨慎小心才是,莫非是有人在背后跟严相告了他的什么状?

严裴寅始终笑眯眯的,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哲郎啊,在秘书省呆得还习惯吗?”

柴哲羲迟疑,立刻笑道,“还可以。”

“没有人欺负你吧?”严裴寅看起来对他关怀备至。

柴哲羲微微皱眉,“没、没有。”

严裴寅忽然眉眼一厉,“如果有人胆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老夫,老夫替你出头。”

柴哲羲更是莫名所以,“这……多谢大人的美意,所幸目前还没有什么人欺负我,看来他们还真是走运。”

严裴寅忽然笑起来,一拍他的肩膀,“想不到哲郎说话这么的风趣。”

柴哲羲心中忐忑不安,他越是夸自己,他就总觉着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严裴寅捋着胡须慢慢回过身走了两步,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他忽然又回头看向他,看了半晌,又向他一笑。

柴哲羲看着一向举止稳重的严裴寅异常的举止,又是微微皱了一下眉,躬身询问,“严相找下官来,是有事吗?”

严裴寅忽然笑开了,“嗯,是这样的,老夫最近听闻你们秘书省的人说你办事一向周到,尤其是此次的编修国典,你表现十分的优越,所以老夫想着要提拔你、重用你。”

柴哲羲深为诧异,但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便先推脱了,“下官目前在秘书省中干得挺好的,还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而且有许多不明白的还需要再历练一番。如若此刻高升,对于下官来说,恐怕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事。”

严裴寅闻言爽朗一笑,“是老夫没看错人呀!如果是别的人听到了老夫的这句话,无不感恩戴德,还要细细询问一番,老夫准备将他们安排到哪里?你可是头一个,拒绝老夫的。”

柴哲羲诧异,立刻笑着解释,“绝无此意,下官对于严相的赏识十分感恩,只是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是怕有负严相的厚恩。因此想要再历练一番,再为严相效力。”

严裴寅一摆手,“哎,客气了!”他又转眼看他,打量着慢慢道,“是这样的,老夫此次找你来,是想让你做老夫的乘龙快婿,不知你意下如何?”

柴哲羲睁大眼,“乘龙快婿?”他可是万万没想到。

“不错,那一日在游园会,老夫的小女儿看上了你这个英俊潇洒的好儿郎,所以想要与你攀这门亲。”严裴寅大胆地说明了来意。

柴哲羲彻底地震惊失色,“严相的意思是,是要下官娶您的女儿?”

“正是如此!怎么?你不愿意?”严裴寅颜色忽然一冷,冷冷看着他。

“这……”柴哲羲面色无比为难,“严相怎么会看中我呢!我……我在这朝中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秘书丞,又怎么能配得上您宰相大人的女儿呢!只怕下官贸然答应,会误了宰相大人的女儿,请宰相大人务必三思,还是再考虑下别的人选吧!这朝中这么大,定然有比我更出众的!”

严裴寅有些不高兴,“这么说你是看不上老夫的女儿喽?”

柴哲羲躬身再拜,“万万不敢!宰相的千金,配得上皇帝的龙子,是做二品王妃的命,而下官是万万配不上的!”

严裴寅忽然又笑了,“你眼下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从五品秘书丞,可一旦做了老夫的乘龙快婿,还会只是从五品的小官吗?”

柴哲羲讶异,抬头看严裴寅,“严相……”

“哎,你就不要再推脱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旦错过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他笑着道。

柴哲羲垂下眼眸,蹙着眉头,“可是我家中已有妻室了!”

“这个老夫当然知道,在给你说这门亲事之前,老夫已经派人仔仔细细地调查过你了。如果你的人品真有什么污点,还会有我们今日这一次会晤吗?”他负手而立,笑着看他,仿佛他已是他囊中之物,无论他如何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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