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2/2)
就算是在灯光黯淡的剧院里看表演,他也戴着墨镜。
距离他得到人生的第一幅墨镜已经过去几年了,长开了的少年也终于能戴上那个尺寸的墨镜了。
许是对此感到稀奇,那个小鬼头才会有此举动。
但五条悟脾气实在说不上好。
对小孩子亦然。
虽然有无下限术式在,对方也碰不上他,但他就是感觉不开心。
第二个国家,五条悟去的是法国。
一说到法国,理所当然会想到埃菲尔铁塔,但他所在的国家已经有一座了,就算别人说法国的比日本的更宏伟更漂亮,他也没兴趣去比较。
相反,他到达法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坐当地极具特点的巴士。
他特地挑选了一辆杂志上常看到的红色的——双层露天的巴士,像呼吸一样融于法国的街道。
他理所当然地爬上了露天的那一层,当时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外边飘着小雨,压根没有哪个傻缺想去上边淋雨。
但五条悟不觉得自己是傻缺,他甚至想学电影里的人一样,坐在露天的巴士上,高举双手,迎风欢呼。
可惜他没有,因为他那个时候脸皮还不够厚。
或许潜意识里也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傻,某种还未完全褪去的矜持在他的灵魂中挣扎,疯狂阻止他抛弃过去习惯性端着的某种傲倨去犯傻。
然后,他险些吐了。
是的,五条家的大少爷险些被法国的露天巴士晃吐了。
这致使他面色苍白,某种难以忍受的暴躁与不快袭来,他一瞬间将所有的端庄都抛到十万八千里了,摇摇晃晃地跳下车去,想打爆那辆巴士的轮胎。
第三个国家,他去了希腊看爱琴海。
其实五条悟已经看过多太次海了,日本本就是个岛国,占地面积又不大,他一年到头来随便去哪个地方都能看见一望无限的大海。
所以当他站在圣托里尼岛的沙滩上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希腊。
十五岁的五条悟踩着细沙,看着那些倚着群山而起的雪白建筑,细碎的银发飘扬。
蓝天之下,那些宛若来自深海的穹顶静谧又柔美,被温和的海风拂过。
他在傍晚时分,去光顾了圣托里尼岛的图书馆。
那座储藏知识的殿堂有一扇巨大的格子窗,黄昏的晚霞遍布天空时,窗外,夕阳像辉煌的薄纱,远处的风车悠悠地转,图书馆的桌椅都是暖橘的色调。
而置身其中的五条悟什么书都没拿来看,只是疲懒地趴在桌子上发呆。
耳边,有书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直至入夜后暴风雨突如其来,他才离开。
之后,他先后去了很多国家,最后才决定去意大利。
到达意大利的五条悟第一感受便是,意大利人的英语真是弱爆了,简直是另一种语言了。
没有语言天赋的外乡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
当然了,这是夸张的说法。
但当时的五条悟对此评价毫不愧疚。
起因是他的手机没电了,他想打电话联系一个人。
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手机都还是翻盖的,即便要充电,也只能将电池□□夹在充电板上再接入插座里蓄能。
这意味着在那期间,他将无法使用自己的手机。
那个时候,他是在西西里岛。
恰巧所在的附近也没有电话亭,他只能去向商铺借电话。
可是任凭他费劲交流,对方都没能懂得他的意思。
当然,他觉得自己的英文很标准,可是对方在说什么鸟语就超出碳基生物的范畴了。
最后,五条家的大少爷忍着怒火,索性将口袋里的钱都拍在了铺上,蛮横地得到了电话的使用权。
可是,他没能立即联系那个人。
因为在那之前,他所在的地方发生了枪战。
西西里岛盛产mafia早就不是吓唬人的传闻了。
那个时候,黑色的车和黑衣的人在那片区域里随处可见,街上尖叫不断,随着枪响混乱不堪。
许多人忙于奔命,就连商铺的老板都抱头躲进了逼仄的狭口里。
只有五条悟一脸索然地站在商铺前。
他拿着话筒,拿食指拨动数字轮轴。
头顶上是条纹的大篷伞,阳光在少年脸上留下细碎的光影,五条悟置身于在一片枪林弹雨中,转完号码后,其拿着话筒等待接听的姿态安静得不可思议。
但是,不久后,他颓然地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在西西里岛海港边,脑袋放空,发呆似的看着河水晃荡。
在他身后的商铺上,是一台明显被枪击坏的电话。
而地上,躺着好些昏迷的mafia。
很遗憾的,他的那通电话没能拨出去。
因为他忘了将其纳入无下限的范围内,导致它被一颗子弹轻松爆头了。
虽然事后教训了那些罪魁祸首,但五条悟的不开心并没有得到缓解。
他的情绪向来来得直白又纯粹,以致于晃荡的河水映出他当时的那张脸都觉阴郁。
也许他应该顺走地上躺着的那些社会毒瘤的手机,又或许可以走远点去找电话亭。
可是,那一刻的五条悟并不想动。
他觉得自己应该率先解决情绪才对。
但就连这样的想法都觉多余,以致于他放任自己沉陷,像落下的莲浮于春水,一日浮生。
可是,某一刻,他听到了来自小孩子的声音。
他耷拉着眼角,转头望去时,便见一群褴褛瘦削的小鬼头小心翼翼地出来捡那些被人抛下的东西。
很显然,那是一群穷人,甚至可能是从贫民窟来的。
但五条悟并没有什么想法,当然,也没有对他们的行为评价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街上的物资是财富,对此,他们冒险的这份勇气或许还值得嘉奖。
而且,他们怎样也与他无关。
抱着这般漠然的想法,他的目光与其中一个小鬼对上了。
对方似乎被他吓到,以致在顷刻间就向着阴黑的小巷跑去。
可是,某一刻,那个小鬼头停下脚步,对着早些时候被人抛在街边的汽球露出了近乎惊艳的目光。
就此,五条悟一愣,继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咧嘴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用咒力击断了那些系汽球的绳子,刹时,那些汽球如花瓣一般散开。
在汽球飘浮的罅隙间,五条悟随手拽住了一个汽球,与此同时,他在一群小鬼头的面前让自己飘了起来,制造出了一个足以令那群孩子惊奇的「童话」。
也是那一刻,顶着那些亮晶晶的眼睛,五条悟好似将前一秒的不愉快尽数遗忘,在蓝天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捧着肚子,眸光晃荡。
那一瞬,开怀大笑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踏上了一个新的起点。
他也终于发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力量,也不单单是指他与众不同的血统。
它们只是初始条件,在十几年间共同造就了一个在十五岁才被他真正意识到的问题——名为「五条悟」的存在,其世界是颠倒的。
百年难遇的六眼之子,可以说是上天的宠儿。
他生来什么都有,物质、金钱、权利,就连赞美或忌惮都是随手拈来的东西。
可以说,除了能被称之为「异类」的强大外,他不用刻意追求什么,无欲无求,亦无多大的悲喜。
然而,当他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海港边将汽球递给那些小鬼头的时候,他蓦然发现,世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开始绚烂起来了——
雨后的彩虹,亮晶晶的糖果纸,时尚杂志,同龄人喜欢谈论的游戏与电影……那些有关青春与生活的话题像夏日的汽水泡泡不断地冒出来,少年的喜怒哀乐较以前丰富了起来。
以此为由,他能在吵闹的剧院中安静地看完表演后给予了热烈的掌声,也能在雨后的彩虹中收回自己对准巴士轮胎的手。
某一刻,少年走在圣托里尼岛的沙滩上,于暴风雨中看雪白的海鸥在大海上乱蹿,海港的船只在泛黑的浪潮中漂泊。
泡沫涌来,略过他的鞋尖,他放眼,望去,看见远方没有尽头的大海,转头,是隔绝天边的群山。
然后,他弯身,将那些被暴风雨和海浪带到沙滩上的贝壳一颗颗扔进海里。
少年的旅行,走过法国的卢浮宫看过有关于所罗门的画,越过瑞典挪威的博物馆观赏过沉船瓦萨,还去过中国被摆着八卦阵的道士骗了一百块人民币……
最后,他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海港边,抱着那个破碎的电话,决定再次拨通那个早就熟记在心中的电话号码。
「喂,我说你。」
当拨完号码后,少年一开口的语气就如此不客气:「几年了,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可是,等了好久,最终他只能对着一个早就打不通的电话道出这么几个字:
——「大骗子……」
恍惚间,西西里岛的河畔边似乎飘来了属于独属于意大利的浪漫情歌:
“ladonnaemobile……”
(女人啊,爱变卦)
“qualpiumaalvento……”
(像羽毛风中飘)
“mutad'accento……”
(不断变主意)
“edipensiero……
(不断变腔调)
sempreunamabile
(看上去很可爱)
“leggiadroviso……”
(功夫有一套)
“inpiantooinriso……”
(一会用眼泪)
“emenzognero……”
(一会用微笑)
“ladonnaemobile……”
(女人爱变卦)
“mutad'accento……”
(性情难琢磨)
“edipensiero……”
(拿她没办法)
“edipensiero……”
(拿她没办法)
“edipensiero……”
(哎,拿她没办法)
“esempremisero……”
(你若是相信她)
“chialeis'affida……”
(你就是傻瓜……)
……从那一天起,五条悟好似抛下了过去无用的东西,正式踏上了名为「青春」的旅途。
后来,五条悟回国了。
他凭着咒术界的血统理想当然地进入咒术高专学校就读,且在开学那天拖着自己从国外带回去的战利品大大咧咧地踹开了高专教室的大门。
一年后的夏天,他突然想去吃冰凉的红豆沙。
一同的还有同级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
他自认为他们是他名为「青春」的旅途上遇到的两个同行的旅客。
于是,当站在拥挤的电车上,头顶着上边垂下来的扶手时,白发的少年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响。
他戴上耳机,长长的线从他的鬓边淌下,流到了他的口袋里。
他突然间又有了即将去旅行的感觉,只不过身边多了两个人,而目的只是为了一个关于「诅咒」的任务。
某一刻,咔嚓一声,电车驶动。
他在那样的晃动中不经意抬眼。
须臾间,他的六眼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就像蚂蚁啃噬。
他眼睫翩然,瞳孔颤动,看到了遥遥的站台上,人群流动,有谁的黑发和白裙飘扬,而日光,正值倾城时——
于是,令人神魂颠倒的盛夏来临了。
而耳机里正巧传来这样的歌声:“purmainonsentesi……”
(可是这爱情)
“feliceappieno……”
(又那么醉人)
“chisuquelseno……”
(若不爱她)
“nonlibaamore……”
(空辜负了青春……)
……
而此时此刻,逾越了两个时空而来,曾经连电话都拨不通的五条悟已经能这么对眼前的女孩说了:“第一次尝到的眼泪是你的……”
“第一次进警局,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去上学,第一次去富士山,第一次在东京铁塔上吹夜风,第一次淋雨……”
“都是因为你……”
少年以极慢极慢的语速说着,一边紧紧盯着娑由,好像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丝表情:“我翘过半个月的课逛遍了横滨,我第一次那么期待去海边,还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机……”
可是伴随着这些话,他自己的嘴角和眼睫都在颤抖:“死亡是你……”
这一刻,与她置身高空之上的五条悟像一朵摇摇曳曳的花,脆弱得好像她出口一句否定的话语就会被尽数摧毁掉似的:“生也是你……”
就此,娑由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场由五条悟产生的风暴中,无尽而盛大的惊惶与欢喜在须臾间将她袭卷殆尽。
她眸光晶亮,转瞬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