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假古瓶(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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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金秋,涵江市今古传承拍卖中心格外热闹,2016年度的秋季拍卖会正式拉开了序幕,一件一件的珍品,在台上陆续展出。台下坐着的,不是涵江市的权贵名流,就是收藏行家,尤其是第一排的vip专席上,坐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从专席左手开始,依次坐着电影明星温婉,美籍华人汝窑收藏家苏琦,涵江市商会会长和涵江市收藏协会会长等大腕。

这些人非富即贵,尤其是中间的恒创集团的董事长赵睿,即将奔五的年龄,看上去只有40岁出头。他戴着金丝边眼镜,保养得宜的白皙面容上虽然有些鱼尾纹,但他整个人看起来依旧俊朗迷人,染成浅棕色的头发烫了微微的卷,有一种雅痞的感觉。由于常年保持健身习惯,身上一丝赘肉都没有。穿着更是精致、考究,贴身的高定毛料西装搭配法式衬衫,矜贵典雅,口袋里折得规整的丝帕恰到好处地露出边角,意大利纯手工定制的gemi

os蓝宝石袖扣巧妙地卡住衬衫袖口,折射出幽然的光彩。

在场不少名流都认识赵睿,因为这个人不仅仅是有钱那么简单,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引起公众话题。

三年前赵睿从海外归来投资房地产项目,就接连中标几块“地王”,显露了极其雄厚的财力,一时间成为涵江市商圈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除此之外,他还精通文物鉴赏,是涵江市民间收藏协会会长。尤其让他声名远播的是,他斥重金打造了一座精美的地下博物馆,据说收藏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珍品古玩,坊间传闻,这些古玩的财富总值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大家揣测,赵睿这次参拍,被他看中的古玩必会身价倍增。

拍卖师已经在台上站了近5个小时,眼见一件件藏品都拍出了好价格,内心颇有些得意。马上就要拍卖最后一件藏品了,这可是今天的压轴大戏。

宋代汝窑鹅颈瓶,是出生于古玩世家的资深藏家秦修文带来的藏品。这件藏品被称为稀世珍宝也不为过,一个类似品相的曾被拍卖到5800万元,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这个,据说品相比那个还好,价值必然不菲。

拍卖师在台上开始激动地介绍:“汝窑为宋代五大名窑之首,因其烧制时间只有短短二十余年,存世量仅百余件,因而十分珍贵。今天即将拍卖的这件天青釉刻花鹅颈瓶是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二件完整的汝窑鹅颈瓶。咱们今天拍卖的这件天青釉刻花鹅颈瓶,釉层温润、纯正,视如碧玉,开片密布,器表刻有莲瓣纹,缠枝部分线条流畅,图案讲究,造型古朴,具有北宋中前期汝窑的特征。经专家鉴定,确为北宋宫廷烧制贡御之佳品,保存完好,十分稀有。”

藏品迟迟没有被送上台,拍卖师的脸色有些尴尬。照理说,在他开始介绍时,这件藏品就应该被抬上来,可现在解说词都说完了,鹅颈瓶依然不见踪影。

拍卖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加词。

“根据现有的文献考证,汝窑瓷器是北宋宫廷专用瓷,也是清宫皇家旧藏。目前存世的汝窑完整器不足百件,是宋代五大名窑中最稀有的瓷器。汝窑瓷器胎质坚硬细腻,呈香灰色;釉色润泽,烧釉时匠人往其中兑入玛瑙末,釉色丰富,其中以天青为贵,粉青为尚,天蓝弥足珍贵。”

加了一大段介绍,直到冷场,古瓶还没有出现,这一下不仅拍卖师觉得不对,参拍人员也发现了异常,会场一片交头接耳,嘈杂不安。

就在这时,从后台上来了一位五十开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戴着金丝眼镜。人群中有认识他的,道出了他的来历,正是今古传承拍卖公司的负责人贺东。

贺东表情凝重地宣布:“由于发生了意外,今天的拍卖到此结束,给各位造成的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贺东的话音一落,现场一片哗然。

有人高声质问:“什么情况?压轴戏还没开始呢,这就结束了?”

现场正乱作一团时,大明星温婉站了起来,一脸愤然地抗议:“贺总,您这唱的是哪出啊?我可是专门为了这件汝窑,昨天从伦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赶回来,你居然说不拍就不拍了!我这损失向谁要?”

她这么一说,现场不少人附和起来,场面更乱了。

贺东知道众怒难犯,连忙致歉:“大家先别生气,我回头再向各位解释。”在座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对于贺东宣布拍卖会提前结束且不给理由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赵睿缓缓站了起来,说道:“贺总,您这就不对了。您心里应该清楚,今天在座的一大半人都是冲着这件稀世珍宝来的。现在你说不拍就不拍了,怎么着也得给大伙儿一个解释吧?”

“就是,就是,你得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今古传承今天这事儿,是要砸招牌的节奏啊。”

“几个意思?不会是闹噱头吧?根本就没有联系到卖家吧?我说你们公司啊,没有那金刚钻别揽这瓷器活儿!”

因为这场拍卖空前盛大,在座的不少记者和外国参拍者,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大家连珠炮似的纷纷向贺东发问。贺东招架不住众人的诘问,急得冒了一脑门子的细汗。他心里有些恼恨赵睿,挑唆得众人来跟他闹,可他知道得罪不起这尊大佛,不愿和他发生正面冲突,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尽量糊弄。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之后,贺东朝台下团团一揖,歉然道:“请诸位见谅,具体原因我实在不方便说。我能透露的是,拍品现在出了点意外,确实无法参拍了,我实在是不便公开回答诸位的问题。但我保证,古今传承公司于近期内,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官方的答复。”

他语气诚恳,说完后又向台下众人鞠了个躬,立刻转身离去。

众人没料到贺东脚底抹油,说溜就溜了,虽然生气,却总不能追上去把他抓回来吧。在拍卖行工作人员的耐心劝说下,众人渐渐散去。

好好一场拍卖盛会,落了个鸡飞蛋打,草草收场的结局。

贺东匆匆赶到后厅休息室,警察们已经到了。

带队的是涂敏,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搭档冯伟斌,一名有着30多年警龄的老侦查员。

鹅颈瓶的主人秦修文,此刻正瘫坐在沙发上,脸色煞白。

贺东虽然被这场意外弄得心烦意乱,可是看到秦修文这副模样,脸上也露出了同情之色。毕竟是上千万元的稀世珍品啊,突然之间发现被调了包,换作是谁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涂敏和冯伟斌掏出工作证朝秦修文亮了亮,问道:“秦先生,您先平复一下情绪,我们要请您到分局做个笔录,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秦修文有些魂不守舍,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久才慢慢地站起身,突然脚步踉跄,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快送到省人民医院!”

在众人的目光中,警车呼啸着朝省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

估价几千万元的国宝级拍品汝窑鹅颈瓶不翼而飞,这条劲爆的新闻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奇闻。

由于涉案物品价值惊人,在社会上影响极大,政法委为此成立了专案组。郑明德检察长参加了动员会后,将会议精神向王建波传达说:“你回去和赵云蕾说一下,让她牵头检察院这边专案组的工作,多挑选精兵强将。上次参加检委会的林岚不错,有技术专业,法律功底也不弱,算她一个。”王建波立即表态,回去就逐件落实了。

办理专案是最能锻炼公诉人能力的机会,大家都心存向往,无奈机会有限,门槛极高,多数人只能止步。林岚没想到参加专案组的好运突然砸到了自己头上,高兴得几乎想要来个原地后空翻。

赵云蕾对林岚说:“下午我要出去开个会,明天一早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给你介绍一下专案目前的进展。”

林岚雀跃不已,连忙答应着,满脸都是期待。

第二天一上班,林岚就被赵云蕾叫到了办公室,向她介绍专案组人员结构等大致情况,并且告诉她,这起案件不但检察机关提前介入,市局和市检还各自成立专案组,定期召开联席会,赵云蕾和市局的刑侦大队长涂敏分别是两个专案组的负责人。

林岚忙问:“赵处,是什么惊天大盗啊,检、警两家铺开这么大的阵仗?您快给我说说。”

赵云蕾说:“你还真说对了,真是惊天大盗呢,到现在公安那边一点头绪都没有。前段时间报道的今古传承拍卖会上的失窃案,你听说过吗?”

林岚之前听赵云蕾说专案是一起盗窃案,心里就隐隐猜测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古瓶掉包案,这下对上了号,兴奋道:“您说的就是上了报纸头版头条的那个失窃案吧?说是什么名贵汝窑天青釉鹅颈瓶在拍卖会上被发现调包了,山海古玩城的一个老板急火攻心进了医院。”

赵云蕾就着杯沿喝了一口水,看着林岚笑了笑;“看来咱们岚女侠素日里关心的八卦不少嘛。就是那个新闻里面报道的事件,那是一件北宋中期的天青釉刻花鹅颈瓶,国家一级保护文物,由于它保存完整,具有存世的唯一性,堪称国宝。”她顿了一下又说,“这件文物是古董商人秦修文的家传宝贝。秦修文的祖父是一位爱国人士,当年为了不让这件宝贝被外国人买走,倾家荡产找洋人买了下来,将这件珍品留在了国内。”

林岚好奇心顿时爆棚,顾不上赵云蕾的调侃,兴奋得面孔微微发红,紧跟着问道:“真是那个案子啊!还是件这么要紧的国宝!赵处我跟你说,我和汪叔、付朝阳他们还在一起热烈讨论了呢。要知道这拍卖会的安保系统是出了名的好,遍布监控。我就不明白了,窃贼是怎么得手的呢?”

赵云蕾开始详细地介绍前期的侦查经过。古瓶是在拍卖会时发现被调了包,可是调包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至今无法确定。两周前,秦修文报名参加了今古传承的拍卖会,按照流程,需要到举办方指定的河北省收藏品科技检测中心做鉴定。秦修文为了古瓶的安全,亲自陪同拍卖公司的贺东一行一起去了河北。一周后,鉴定报告出来了,秦修文和拍卖公司的人现场将瓶子做了封存,放进今古传承公司专用的锦盒内。

秦修文后来将古瓶带回家,放进了保险柜。参会那天是从保险柜里面取出古瓶后直接去的拍卖会,从出门到上车一直抱着,没有离身。秦修文到了拍卖会现场,按照流程,拆开封条,准备放入拍卖会的展柜时,发现盒子里面的古瓶已经被调包了。秦修文是独身,独居在碧海山庄,除了钟点工陈阿姨每天上午10点到他家做卫生,没有外人进出他的房间。警方调取了拍卖会和秦修文家中的监控录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场也没有提取到可疑的指纹和足印,家中和保险柜的门锁也是完好的,所以案件目前完全没有头绪。

林岚听完,有些不解:“赵处,既然是一起去河北省做鉴定的,为什么古瓶不交给拍卖公司保管,而是参拍人自己保管呢?”

“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们当初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来了解到这种价值太高的拍品,为了防止权责纠纷,现实中一般是参拍人自己保管。”

林岚听说现场毫无头绪,觉得匪夷所思。她之前师从林远昊多年,深知没有毫无破绽的现场,只有被忽略的细节。

“赵处长,我能去现场进行一次复勘么?”林岚决定亲自到现场看一看。

“当然可以,我最欣赏的就是你办案非常注重亲历性。”

下午专案组各自领了任务,林岚跟着汪海彬去了秦修文家,冯伟斌早就到了。秦修文是个老单身汉,一辈子痴迷古玩,平时只有50多岁的保姆陈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林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整洁的屋子。

地板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红木家具都用核桃油保养过,泛着润润的光泽。桌面上没有任何杂物,陈列着几件藏品的博古架,连犄角旮旯都擦拭得纤尘不染。卫生间的瓷砖莹白洁净,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84消毒水味道。

这里的主人显然有洁癖。

冯伟斌介绍道:“陈姐,他们是涵江市检察院公诉处的,今天和老秦说好了,过来看看。”

陈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里几乎没有客人来过,老秦生活起居也很简单。没什么用来待客的茶点,对不住了。”

冯伟斌道:“没事儿,你甭客气,咱们随便看看。”

汪海彬问:“陈姐,你刚才说这里没来过客人,那么,老秦平时卖古董,没有人来家里看货?”

陈姐摇头道:“有人想看货什么的,他都会引到古玩城的店里去,从没有带回过家里。”

“在被盗的时间前后,你们有没有在家里发现可疑的脚印什么的?”

“上次来这里的警官就问过,可是真没有,这家里我每天上午和傍晚都要收拾一遍,要是有个脚印手印什么的,我肯定会发现。”

她这倒是大实话,这里实在整洁得可怕,而且全天都有人,要是有人闯进来,想要不留下任何痕迹,的确很难。

林岚指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道:“这里有监控,难道没有什么发现?”

冯伟斌道:“缺几天的,听老秦说,是他之前调试的时候不小心覆盖了。”

林岚四处看了看,又仔细检查了门上的锁孔和保险柜的门锁,都是完好的。正如之前警方所说,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一趟无功而返。

在路上,林岚问冯伟斌:“冯警官,我想看看那个被调包的古瓶赝品。”

“那个应该在市局的物证中心。”

“是在做鉴定吗?”

冯伟斌想了想,答道:“我前两天听市局那边的杨波提了一嘴,好像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提取到有价值的指纹或者生物样本。”

林岚有些意外,问道:“以前市局物证鉴定中心的负责的人不是方工吗?这个杨波我可没有听说过啊。”

冯伟斌叹了口气,道:“方工年纪大了,肝病一直很严重,上个月又住院了,他提出换个清闲一点的岗位养养病。这位杨工是刚调过来的,你可能还没来得及认识,没关系,我帮你联系一下。”

冯伟斌说完,拿起电话就开始联系了,约好第二天早晨8点半见面。

汪海彬对林岚说:“我明天早上要去提审,只能你自己去一趟了。”

林岚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第二天一大早,林岚独自一人去了物证中心,刚出电梯,一张痞帅痞帅的脸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双眼狭长,眼角处微微上挑,薄薄的嘴唇,嘴角勾起,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这男人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电梯旁边,林岚看了看他胸前挂着的工作牌,正是杨波。

林岚不施粉黛,素着一张清水脸蛋,穿着也素净,浅色卫衣配着灰蓝色牛仔裤,斜挎着一个满是口袋的灰色帆布包,脚上蹬着一双斜条纹帆布鞋,看上去像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

杨波看她的眼神有些好奇。林岚毫不在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回看了过去,也好奇地打量着杨波。

“小姑娘,你就是林检察官?”

“小伙子,你就是杨工?”

杨波脸上的笑纹顿时放大了一倍。

“行啊,有点意思,进来吧。”

二人到了物证存放间,杨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灰蓝色的长方形锦盒:“这里面就是用来调包的鹅颈瓶赝品,目前只提取到了秦修文和拍卖公司工作人员的指纹。”

林岚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勘查手套戴上,又取出100倍放大镜,对着古瓶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放下古瓶后又对着锦盒仔细端详。

杨波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随身还带着这些?”

林岚没吭声,过了一会,她“咦”了一声,问道:“你这儿有便携式多波段勘查灯吗?”

杨波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嘴里依旧调侃道:“不错啊,挺专业嘛,还知道多波段勘查灯。”

他转身就从器材柜里取出勘查灯递了过去。林岚接了过来,熟练地打开开关,对着封条的开口处仔细照着。

杨波忍不住插了一句:“涂队他们调查过了,这封条到拍卖会场的时候是完好的,一直到上台前准备拍卖的时候才由秦修文亲自打开。”

林岚点了点头道:“那就怪了。”

杨波一头雾水:“什么怪了?”

林岚放下锦盒,指着开口处微微裸露在外的一处胶印痕迹,道:“这个封条的开口处,好像不止一条胶带印。”

杨波不可置信地看了林岚一眼,从她手中拿过勘查灯仔细看了起来。果然,胶印虽然乍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在勘查灯的照射下,竟然有三条没有重合的边缘线,只不过挨得极近,所以之前没有被发现。

这封条不仅被动过手脚,而且还不止一次被动过手脚。

这面子丢得有些大,杨波有些懊恼。

“之前光顾着找指纹和生物样本了,再加上工作人员说锦盒送到现场的时候是封好的,我就大意了。”

林岚没说什么,失误摆在那儿,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她把胶带轻轻揭开,第一条胶印的边缘线始终清晰,第二和第三条离尽头三分之一的位置,渐渐重合在一起,她望着那重合的部分,若有所思。

“这里的胶体特征已经有聚沉现象了。”林岚指着第二、第三条胶印的位置轻声道。

“贼还懂得凝胶体加热后稳定性被破坏?”杨波诧异道。

“未必懂原理。不过,用加热的方法撕开封条,撕开之后再对着原来的印记粘上,这种偷梁换柱的事儿,这贼应该没少干。”

杨波语塞,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发现得这么快?”

“我以前在技术处的时候,和林组长去过盗窃案的现场,当时仓库里面货柜上的封条完好,里面的货品却被盗了,所以被盗了一个多月才发现。林组长当时就觉得,肯定是封条被动了手脚,就对胶痕进行了鉴定,发现了两道胶印。事后证明,封条确实是被窃贼撕开后再粘上去的。这个案子我记忆很深刻,对封条也就格外敏感。”

杨波神色了然道:“你说的林组长,是林远昊吧?”

“是啊。”

“那就难怪了,以前经验交流会的时候,就听他说过,实践是最好的教科书,今天你算是给我上了一课。”杨波认输倒也认得干脆。

他指了指胶印道:“这第二、第三条胶印在尾部重合,说明封条并没有被完全揭开。”

林岚心想,这杨波确实有两把刷子,于是点头道:“这三条胶印形成的原因并不相同。最下面的那条胶印,应该是完全撕开了,边缘和后面两条都不重合。第二条是之后粘上去的,后来被加热撕开过,再进行还原。不出意外的话,这封条应该被撕开过两次。”

杨波思索片刻道:“按照失主秦修文的说法,这锦盒封口后一直放在保险柜里面,如果是被人调了包,那封条也应该只被撕开一次才对,怎么会被撕开两次呢?莫非,他在说谎?”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马上通知涂队。”

省人民医院是涵江市的一所三甲医院,医疗硬件和团队都十分过硬,尤其以心脑血管见长,在全国都享有盛名。无论寒暑,慕名前来看病的患者都排起了长龙。

涂敏和冯伟斌在人群中穿行。因为之前来过不少次,所以两人轻车熟路,径直奔着秦修文所住的心血管内科57床而去。

两个人走到了病房的长廊,涂敏想了想,转头叮嘱冯伟斌:“大斌,待会儿我主问,你别吭气。这老秦的心脏才做完搭桥手术,得循循善诱,你那黑包公脸,不说话都能吓着人,万一刺激到他就不好了。”

冯伟斌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我心里有数。”

病房内,秦修文看见吊的点滴见底儿了,没见着保姆陈阿姨的人,于是欠身去按铃。

陈阿姨拎着才做好的野菌汤,刚进门就见到秦修文正在够铃,忙说:“秦先生,您快躺下,小心扯着伤口,我来,我来。”边说边快步上前。

等到护士拔完了针,陈阿姨就张罗着盛汤,正忙活着呢,涂敏他们就走进了病房。

秦修文一见是涂敏,忙招呼着:“哎呀,涂队,您怎么来了,上次我病得重,都没好好谢谢您。医生说了,那天要不是您果断地把我送到医院,我这种突发的心梗再被折腾,老命估计就交代在那儿了。您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边说边让陈阿姨去搬椅子、倒水。

涂敏挥挥手,推辞道:“老秦啊,你就别忙活了,我们坐一会儿就走。”正说着,余光瞥到桌子上的保温瓶盖子里面的汤,忙道,“哟,这正吃饭呢,要不你先吃。”

秦修文连忙摆手。

“不妨事,这医生叮嘱我术后饮食清淡些,所以这段日子都是清汤寡水的,这会儿还没胃口呢。再说了,您来肯定是为了我那案子,您不说,我哪吃得下去啊?天天都记挂着我那鹅颈瓶的下落。”

涂敏见他主动挑起话头,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老秦啊,我们发现盒子的封条被拆开过,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秦修文听了一愣,表情极其不自然,慢慢低下了头,半天没吭气。

涂敏有着快30年的刑侦经验,一看就知道这里面定有隐情。于是他主动开口打破了窘境:“老秦啊,你放心,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全面了解一下情况,好早日破案。你也不要对我们有所保留,这样并不利于案件的进展。”

秦修文习惯性地从兜里去掏烟,却摸了个空,表情有些尴尬。他干咳两声,从桌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沉默了半晌,秦修文再次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涂队,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面,我确实有所保留,但我真的不是想欺骗你们,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跟案件并没有关系,所以选择了回避。如果因为我的无心之失给你们办案造成了困扰,那我先在这里道个歉。”说完,他欠了欠上身,准备弯腰致歉。

涂敏一把扶住他:“老秦,你歇着,别乱动。你实话实说就行,不要有顾虑。”

秦修文看冯伟斌掏出了笔录纸和笔,犹豫了一瞬,接着似乎下了决心,开始讲述:“那封条的确被动过。原来那张被我撕了,后来我用自己买的封条重新贴了上去。”

冯伟斌看了一眼涂敏,见他纹丝不动,显然不愿意流露出内心的波澜。

只听秦修文继续道:“大概是在拍卖会的前一周,有位范太太到古玩市场来找我。这位女士一身贵气,40多岁,言谈举止十分得体。她说她是慕名而来,有意收藏我手中这件汝窑,但是想先掌眼。我当时婉拒了她,说古瓶已经进入拍卖程序了,依照行规,不能再另寻卖家,不然会毁了我在这一行的名声。其实干咱们这行的,封条什么的就是个形式,毕竟东西还是在我手上,真正约束卖家的,还是靠的一个‘信’字。当时这位范太太深表遗憾,又和我聊了一会儿,一听就是对汝窑很有些研究,所以我们谈得比较愉快。中途,她接了个电话,说有人约了她赴一个饭局,便要告辞。我就送她到门口,见她上了一辆林肯的加长车。”

冯伟斌有些意外,忍不住问道:“这就走了?”

涂敏瞅了他一眼,冯伟斌有些赧然,他抓了抓头,接着记录。

秦修文道:“当时的确是走了。那会儿,我正好碰到隔壁做字画的穆老板在停车,他眼毒,一看就知道对方是个有实力的主顾,就向我打听她的来历,我简单说了几句。穆老板就笑话我死板,还说做生意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说了,拍卖会流拍是经常发生的事儿,而且成交后收取的手续费用特别高。到时候这边失了大主顾,那边万一再不成,岂不是两头都没着落。我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心里也有些摇摆不定。”

说到这儿,秦修文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羞惭之色。

涂敏善于察言观色,知道接下来他就要进入正题了,并未出言催促。

果然,秦修文叹口气道:“后来我就按照范太太留下来的名片,拨了电话过去,约好第二天看货。范太太说白天人多眼杂,要约在晚上去古玩城看货,因为我是独身,一个人住,不好意思让她一个女人去我家看货,就同意了。既然要看货,就得启封,为了不让拍卖行的人察觉,第二天,我找到一个打字店,让他们做了一条一模一样的不干胶封条拿了回去。晚上8点,我如约开车带着古瓶到古玩城,她果然准时到了。我把她领到店里,当着她的面把封条启开,她拿着古瓶反复看,一直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开价9000万元,她有些犹豫,觉得价格比较高,就还价到5000万元,我没有答应。说这顶多算是个起拍价,差得远。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成交。临走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五沓一万元的现金,说叨扰了我半天,这个是看货费。我推辞不要,她说没关系,本来拍卖期间看货就是她提出来的,害我担了违约的风险,这个钱给我是应该的,还说一个大男人不要为了这点小钱拉扯,我就收下了。临走时她说还没有吃晚饭,打听附近哪里有特色小馆。我觉得她性格爽快,本来就存心结交,于是就提出来由我请她吃饭,她答应了。我觉得带着瓶子出去吃饭不方便,再加上山海古玩城里面的安保系统一向非常好,我的店铺就位于监控探头下面,所以我准备吃了饭再回来拿。我就让范太太先去停车场开车,我把店门关了就去找她。她出门后,我就把盒子上面的封条拆下来换上了新的封条,放进了暗门里面的保险柜,然后锁上暗门和店门就离开了。”

“你们最后有没有一起吃饭?”

“一起吃了。”

“大概过了多久你回去拿的古瓶?”

秦修文的神情有些懊恼。

“我和她聊得挺愉快,最后12点多才回去。”

“也就是说,这三个多小时里,古瓶一直放在古玩城?”

“是的。”

“会不会就是这段时间被人调了包?”

秦修文语气肯定道:“应该不会。这个可能性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我事后我也反复想过,可是我认为不可能是这段时间被调了包。”

“哦?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涂敏饶有兴趣地问。

“古玩城的监控24小时都有人值班,市场晚上也有保安巡逻,任何人晚上要想进来都会被发现,而且我吃完饭回去拿古瓶,门是锁着的,封条也封得好好的。我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又顾及我在这一行的信誉,这才刻意向你们隐瞒了这一段交易,没想到你们居然从封条上看出了问题。”

涂敏追问道:“那这位范太太后来还有没有找过你?”

“起初打了两个电话,主要是谈价格,后来听说她有事出国了。虽然她在电话里面也说过,回来后还要与我联系,但这人都到国外了,变数太多,我也没太当真。再后来,拍卖行开拍在即,事情也多,他们的宣传噱头也够足,眼看着我的这件古瓶成了这一期的热门货,我就一心一意忙拍卖的事情去了,没有再和她联系了。”

“你后来还动过封条没有?”涂敏冷不丁问道。

“没有。”秦修文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太对,忐忑不安道,“涂队,您这是怀疑我?天地良心,我刚才说的可句句属实,绝对再无隐瞒。”

涂敏斟酌了一下,压着语气道:“老秦,既然你说刚才讲的都是实话,那我希望你实话告诉我,你家那监控是你自个儿动的手脚吧?”

秦修文脸色一变,虚汗冒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是的,我把拿古瓶出去那两天和中间几天的监控都给删掉了,我当时心虚,鬼使神差的,其实,就算我场外交易了,拍卖行也不会找我调监控,可我偏偏自作聪明,为了对外宣称自己没有违约时有底气一些,就把监控删了。”

涂敏见他情绪激动,安慰道:“你别想太多,我只是了解一下封条的事儿,你今天也费了半天神,好好歇着吧。如果想起什么,随时打我的电话。”

涂敏起身和冯伟斌离开了病房。

冯伟斌憋了一肚子疑问,一出病房就问涂敏:“涂队,这老小子说的话你信不?”

“应该不是假话,那毕竟是他的传家宝,现在丢了,他心里应该比谁都着急。”

“可就因为他撒了谎,害得咱们绕了多少弯路。”

涂敏抬了抬手,制止了冯伟斌的抱怨。

“已经发生的事儿就算了,现在我关心的是那个范太太的下落,她出现的时间忒巧了些,有些疑团还要问过她才能解开。还有就是,究竟是谁在封条上动了第二次手脚。”

冯伟斌的面孔也变得严肃起来。

当秦修文的笔录复印件送到赵云蕾手中时,全组的人正在加班讨论下一步引导侦查的方向。看完笔录之后,赵云蕾使劲儿地拍了下桌子。

“林岚,还真被你说中了。”

林岚正和刘菲儿在一旁讨论得不亦乐乎呢,被赵云蕾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一脸不解地看过去。

赵云蕾笑着把笔录放在桌上,大家呼啦啦围了过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让赵云蕾这么兴奋。

“哟,秦修文还真的动过封条。”刘菲儿啧啧道。

李琼道:“这观察力,完全是女版福尔摩斯啊。”

汪海彬满面笑容地对赵云蕾说:“林岚这丫头,真行。上次和我看了秦修文家的现场后还不死心,非要亲眼看看物证,我恰巧那头要去提审,就让她自己去了。我当时心想,市局那边的技术人员都看过了,不会有什么大发现,可没想到,她还真有重大发现,回来就告诉我封条被动过两次手脚。”

林岚被大家七嘴八舌地表扬,心里美滋滋的,嘴角翘了弧度。

付朝阳看了看笔录,问道:“赵处,秦修文的证言里提到他拆过一次封条,和范太太出去吃完饭再次回去拿古瓶时,保险柜和封条并无异样,这样看来,古瓶调包应该和第二次封条被拆有关。”

李琼道:“古瓶一直都被秦修文保管着,侦查人员在他家和拍卖场也没有找到任何被盗的痕迹,秦修文刻意隐瞒,会不会是他自己动的手脚?就像那些骗保的案件,作案的人不也说自己是苦主,混淆视听,然后狠狠敲保险公司一大笔?”

刘菲儿道:“会不会给范太太看的那个瓶子是已经调过包的?”

汪海彬很快否定了刘菲儿的推论。

“我觉得不可能。秦修文把古瓶给范太太验货,就算范太太看不出来,秦修文自己还看不出来吗?他可是这一行的老手啊。你忘了,在拍卖公司参拍时,不就是他一眼看出来送拍的古瓶是赝品?”

刘菲儿道:“照这么说,秦修文自己调包的可能性岂不是最大?”

赵云蕾道:“如果说是秦修文自己调的包,那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这个古瓶并没有办保险,所以他的目的不会是骗保。秦修文与拍卖公司的合同约定,由于保管人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损失,拍卖行不会赔偿。古瓶失窃了,秦修文就没法成交赚取利润。这样一来,他最后不但得不到半点好处,相反还要掏出一笔不菲的参拍费。所以我觉得,秦修文自己作案的可能性会非常小。”

这下大家的讨论更热切了。

“会不会是老秦故意拿了个假的给范太太看的,瓶子和盒子都是他复制的?”

“可能性不大,老秦不是说那个范太太也是行家吗?”

“那要是他编出来的呢?我觉得除非有人会隔空取物,不然这老秦很有可能自己在玩仙人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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